赵明川试着拨了好几次严欣的电话,没能打出去:“这底下没信号。”
宋柏当机立断道:“先出去再说,回头再解决这个养殖场。”
“等等等一下,”猫在一边的祝山乾道,“好像地震了。”
赵明川道:“又不是大明山,崇江已经几百年没地震——”
他话音未落,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地面是真真切切在震动,因为电梯井中的所有魑魅都开始焦躁不安,不断振动起翅膀,人脸上发出尖细的嘶吼。
不知为什么,魑魅开始发了疯似的撞笼子,振翅产生的气流很快掀开了笼上的金色符咒,无数人脸兽身的怪物鼓动着翅膀冲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魑魅有大有小,在狭窄的空间里乱飞乱撞,撞得墙皮扑簌簌脱落。
“走!”赵明川吼道。
四人迅速往外跑。
“不行,这些东西不能放出去。”宋柏微微喘息着道。他们遇到这些怪物尚有一搏之力,万一普通人遇到,魑魅又是饿着的,恐怕要引起一大片混乱。
唐拾想了什么,抓着他蹙眉道:“你又要杀?”
早先在剧院的那个数量已经够麻烦,宋柏当时还受了伤。
“不信我?”宋柏短促地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捏了捏唐拾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衣传递过来。
似乎是隐隐之中某种信任,无需言明,唐拾松了手。
他一把捞起跌跌撞撞的祝山乾,把人送上了台阶。
赵明川在另一侧跑,到了楼梯尽头发现宋柏不见了,才堪堪回过头。
只见宋柏小白伞重重打在墙壁上,顶部的岩石和沙土重重落下,几米高的隧道洞穴瞬间垮塌,把废弃的隧道通道牢牢封堵住了。
烟尘淹没了地铁口,祝山乾呛得死去活来。
唐拾手掌盖住口鼻,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宋柏的轮廓举着伞朝着他招手。
下一秒他脚一歪,被飞出来的碎石戳到了脚上。
唐拾两步上前,免得这人脸朝地直接栽到地面上。
宋柏嘶地抽了几口气。
“疼疼疼——”
唐拾一边由着他把大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一边道:“活该。”
“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祝山乾气喘吁吁地凑上来。
赵明川满脸不忍卒看,一把把他拽走了:“他没事。”
如赵明川所说,崇江市确实几百年没地震了,地铁口这么一震,明早起来网上恐怕要闹得沸沸扬扬,并且这么多魑魅,漏一只出去都是大麻烦,两相权衡之下,他带着祝山乾先行一步赶回城隍庙汇报。
唐拾拨通了严欣的电话。
“喂?”对面很快接起了电话。
两人略松了口气:“你没事?”
“没事啊。”严欣有些莫名奇妙。
宋柏对着电话叮嘱几句,尤其强调让她这几天别去城隍庙,也别乱相信别人说的话,这才放心挂了。
深夜的大街上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宋柏一瘸一拐地在街上跳。
唐拾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个公交车站台:“坐下。”
“干什么?”宋柏嘴上这么说,还是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唐拾拿出口袋里的创口贴,看了一眼他溅满污泥的裤腿,动作顿了一下,还是一把薅了上去,伤口不大,就流了点血,难为这人一路上哼哼唧唧。
他撕开创口贴,仔细压伤口上。
宋柏坐在公交站台子上。
路灯昏暗的光落在他头上,发丝蓬松柔软,刚才跑出来的时候有块灰白的墙皮掉在上面。宋柏鬼使神差探出了手,唐拾恰好抬头看他,宋柏的手掌落不偏不倚摸到他的脸。
他下半张脸落在阴影下,路灯只照到了双眼。
唐拾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像猫一样。
“给你两个选择,一把手拿开,二我替你把手剁了。”唐拾打破了这份美好的静谧,面无表情道。
宋柏才意识到自己愣得有点久了,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不怕死地继续在他脸上捏了捏。
“这么凶。”他遗憾道。
唐拾的脸太瘦了,摸上去能清晰感受到下颌骨的弧度。
他嘴唇很薄,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经常显得冷漠,但此刻头上顶着墙灰,宋柏只觉得,嗯,有点可爱。
于是又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唐拾愣是没能想起来躲开,下一秒木着脸站起身来就要走。
他平时说话只是冷,并不凶,此刻才察觉到刚刚的话里头带了点情绪。
好像有点不满。
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满。
是因为宋柏刚刚一个人冲进魑魅堆里乱来吗?
唐拾这辈子没体会过因为担忧不安而生的气,此时也摸不清自己在气什么,懒得再想,只能往前走。
宋柏一瘸一拐跟在他边上喊:“哎!”
“你腿错了。”唐拾扭头道。
“嗯?”宋柏低下头。
“伤的是这条腿。”唐拾忍无可忍指着他“没瘸”的那条腿道。
“……”宋柏终于放弃装瘸,开始好好走路。
狭长的灯影下,唐拾走了一段,发现宋柏没跟上来。
他回过头,看到那人定定地站在原地。
宋柏看了一眼手机,一会儿才道:“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四分,我给你打电话,你能秒接吗?”
唐拾还以为他要提以前给自己打电话的事,片刻后反应过来。
“严欣说过,她要实习,一般不晚睡。”唐拾喃喃道。
唐拾用极快的速度再次拨了电话。
他方才听严欣的语气,以为是疲惫。
此时再仔细听对面的声音,隐约能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喂?还有事吗?”
宋柏用无声道:“拖点时间。”
唐拾用轻松的声音道:“没事,有点消息想再问问——你之前不是说尹兰倩想要搬出寝室,还记不记得她想搬到哪儿?”
他微微顿了顿,重音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哪儿”上。
严欣那边过了好几秒,才出声道:“我……不知道。”
——她听懂了。
到底是崇江知名学府毕业的,严欣很聪明,在遥远的某处隔着电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没有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那辅导员当时怎么说的?”唐拾语调很稳。
言下之意——“你在哪里?”
宋柏伸手打开录音。
这个方法太冒险了,却能尽力为严欣求得一丝生机。
“辅导员,辅导员说——”严欣的声音迟疑而僵硬,“她想去……清净点的地方,有树挡着,很远……其它我想不起来了。”
严欣一口气说了很多,到最后语调逐渐变得尖细,呼吸也逐渐不稳。
“那……”
严欣急促地打断他的话头:“差不多了吧,我要睡了。”
恐怕是那边的人在催促她快点挂断电话。
唐拾道:“好,你先‘注意安全’。”
“我没有在家!”严欣那边忽然尖声喊叫起来,电话里传来一声物体掉落的沉重闷响,伴随着哭叫和隐约的叫骂,“我现在在——”
到底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严欣本来就处于崩溃的边缘,根本没法冷静。
“在”字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声音戛然而止。
唐拾猛然放下手机,通话界面显示通话终止。
宋柏试着又拨了一次。
忙音响了半分钟,对面传来机械冰冷的女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已关机……”
两人对视一眼,唐拾掌心泛起微微的潮意,彼此都看到了眼中难掩的压抑。
赵明川报告刚写完,还想在办公室眯一会儿,被迫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冻得一哆嗦。
“你们说,严欣可能被人绑架了?”
“——喂?是是是大晚上打扰了对不起,但真特么是急事!”
“人命关天!你让物业拿钥匙!”
“什么,门打开了?!”
“对对,是要那边的监控,全部,所有,甭管我们看不看的完都拿来!”
赵明川搓了搓脸:“严欣真不在家!”
他无声地呜哩哇啦一阵,看上去非常想骂脏话:“青天白日的,她一个大活人能去哪?”
他切出几个屏幕,挂上监控录像,时间从昨天他们跟严欣打完电话到凌晨不等,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个人看监控看到天蒙蒙亮,赵明川交接了警察那边的事务。
窗外还有些冷风从外面漏进来,唐拾咳嗽一声,身上还裹着宋柏的大衣,道:“严欣的人际关系不复杂,除了上课就是实习,前几天由于李姝媛的事,她连实习都没去,整天在家。”
“已经通知到父母了,她老家在外地,对她情况一无所知。”
祝山乾帮忙看了一晚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到现在脑袋还在打摆,迷迷糊糊道:“当城隍要一直这样熬夜吗?”
赵明川腾出一只手,调出工资待遇往他面前一杵,祝山乾瞪大眼睛,当场打了一剂强心针。
“如果她没出门,那监控就对得上。”宋柏往眼里滴了眼药水。
“——她最后的足迹停留在昨天正午,从家里打车到城隍庙。之后沿路再也没看到过她的影子。”
最令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严欣已经去过城隍庙。
并且大概率完成了对应“生辰八字”的筛选。
“我们封锁了魑魅的养殖场,所以严欣大概率还活着,当务之急还是找人。”唐拾冷静道。
对方既没有丢下她,也没杀人,难道因为严欣的魂魄有什么不同吗。
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宋柏若有所思地盯着着画满踪迹的白板。
或许是先前在受伤消耗太多,到现在都没全然补回来,唐拾困倦异常,眯着眼打了哈欠。
宋柏的大衣里侧带着绒,柔软的盖在身上,很暖和。
签字笔不知不觉从指尖滑落下来。
他不喜欢咖啡的苦味,一般困的时候都靠自己死撑。
撑着的时候困得双眼皮变成了单眼皮,看上去比平时要不耐烦些,但是睡着了又显得柔弱可欺。
松垮的外套搭在肩上,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脖。
宋柏转着笔看他,一失神笔从指尖飞出去落到地上。
发出“哒”的一声。
好像他瞬间漏跳一拍的心跳。
宋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拾,后者呼吸清浅平缓。好像从昨天开始,他看着唐拾发愣的次数就很多,不,应该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在紧张的空气里,他难得抽出一秒审视自己的内心。
然后发现自己其实很无措。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宋柏乐于审视自己的情绪,有助于帮他理清楚当下该干什么。但这次不太一样,他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熙熙攘攘的车声穿透窗外的树林,晨光落了进来。
赵明川接完一个电话,从边上支出一个脑袋,打断他的思考。
“我问过了——”
宋柏一巴掌把他脑袋推了回去。
这一掌没有留力,赵明川差点被敲出脑震荡来。
宋柏示意他噤声。
赵明川刚想骂他,看到睡着的唐拾,愤怒地用口型控诉:我以前睡着的时候你都在我耳边100音量外放好运来!
宋柏挑眉:你有意见?
赵明川有意见也没用,只能压低了声量道:“还记得你们昨天去的那家文具店吗,今天没开。问过旁边了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且——昨天为了不引入注目没深入问。”
“今天才知道,那几家店面的香火和碟仙纸,都是从文具店老板那里进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