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因为温差凝结着厚厚的雾气,需要人手动擦拭才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公交车内很挤,逼仄的空间里站满密密麻麻的人,使车辆前进的步调缓慢又摇晃。

  白舟被身后的男孩拥抱着,被隔绝在角落处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羽生是故意的,他用肩膀遮挡着路人的视线,悄悄便将女孩藏进了怀里。

  这样就足够隐秘了,隐蔽了她的不开心和兴致缺缺的表情。

  她需要人哄,而那个人必须是自己。

  接着,女孩就看见羽生抬手朝白白的车窗上划了一横,她的眼前突然就多出一片晴朗的天空,天色很蓝,是北京标志性的好天气。

  然后,他又在稍低的位置涂抹几下,温暖的阳光便落了下来,林立的高楼时不时冒头,折射着光影的表面金光灿灿。

  最终,他一股脑擦净了两人面前所有的雾气,低矮的砖房混着暗红色的瓦墙出现了,自行车、行人、树上搭着蓝布的鸟笼、地上半融化的积雪,是初春该有的样子。

  “瞧瞧外面,是不是就开心点了。”羽生将脸颊贴在女孩的耳边,语气亲昵又抚慰。

  他们正坐着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只为让白舟呜咽不止的小心脏多晒晒太阳。

  她想家了,明明才刚离开半日,却控制不住情绪。

  “可以哭,但别躲着我一个人哭,这解决不了问题。”接着他将手指抚摸过女孩的睫毛,生怕她红红的眼角一不小心又挤出两滴眼泪。

  “我没哭,只是不想回去上班而已。”白舟连忙拿开羽生的手,男孩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

  是毫无说服力的辩解,不过羽生并不打算戳穿她的小情绪,而是顺着女孩的话说,

  “所以我才改签了中转的机票,让我们在北京呆上一晚不是吗?”

  “作为上班族要有觉悟,在到公司打卡的前一秒都算是你的假期~”

  女孩难过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不得即将面对的早起、打卡和加班;更或许是吃不到的豆浆油条、见不到的父母和越来越远的老房子。

  抽离依恋的过程是痛苦的,从小奔赴加拿大的羽生,对这种情绪一清二楚。

  两小时前他没敲门就打开了酒店浴-室的房门,因为本身只说冲个澡的白舟却在里面呆了一小时,这实在太反常了。

  然后他就看见女孩蜷缩在浴-缸里,甚至没有放满水,只是任由淋浴喷头将热水洒在后背上,望向自己的眼睛呆呆的没有神采。

  她像一只下雨天落巢的小鸟,树太高了飞不上去,便只能泄气的任由雨水打湿羽毛。

  羽生却对着白舟笑了,眉眼弯弯,他靠在门框上说现在还是白天呢,有些多愁善感是不是留到晚上比较合适。

  毕竟夜里比较容易安慰人,这青天白日亮堂堂的环境,怎么看都像是他在耍流氓。

  接着他便走了过去,顺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浴巾裹住了女孩裸-露的肌肤,也不管会不会弄湿衣服就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你是不知道冷吗,现在才二月份发什么呆。羽生笑骂着白舟的任性,却将手指插进她湿漉漉的发根,低头从眉眼一路吻到了唇角。

  她需要爱,好多好多的爱,

  她需要体温,又热又暖的体温。

  女孩心中因横跨山海而产生的缝隙,只能由羽生结弦一人填满。

  对于北京的道路,羽生其实大多陌生,有记忆的无非就是曾经隔离酒店到国家体育馆的那几条马路。那时的他只负责坐在车里,两旁全是对他行注目礼的行人。

  而现在就轮到他主动了,仅凭一个导航软件,羽生就带女孩下了公交车,穿梭在陌生的街头的样子轻松自在。

  我们去哪里?白舟疑惑地提问。

  哪也不去,就晒晒太阳不好吗?羽生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女孩肩头,让白舟想起了中学时自己也经常和几个朋友这样,一起走向放学回家的路。

  毕竟人暖和了,心里自然也暖和了,初春的阳光是很珍贵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去奥运村附近看看...,女孩回答的犹豫,因为这里是有重要回忆的北京。

  傻瓜,去那里干嘛?是去缅怀遗憾,还是给自己找不快乐?

  说着羽生就揉乱了白舟的发顶,示意她可别学自己,执念太深。

  别老为他着想,他横竖是个男人,当女孩需要他时,就一点也不脆弱。

  尤其是现在,羽生的心里装着的,早就不止有滑冰了。

  突然间,男孩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手机上的标记点,走进路边的店铺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我,我还不饿。”白舟看着怀里突然多出的一包栗子,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你平时不饿的时候,不也在吃东西嘛。”接着羽生就从纸袋里剥开一颗栗子,将黄色的内瓤送到了女孩嘴边。

  “昨天收拾行李时,爸爸跟我说他在炒货店没买到糖炒栗子,只好给你装了两斤开心果。”

  “他想让你吃、我也想让你吃,那舟酱还是多吃几颗吧。”

  “仙台的栗子可没有这么甜,也不会帮你开好口。”

  “来,快张嘴,啊~”

  一个男人一辈子最不情愿的事情是什么呢?或许就是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托付给另一个小伙子吧。

  虽然羽生和白俊升到目前为止的相处都还算和谐,但在离别的前夜男孩还是从这位父亲的眼里看出了抵触。

  收拾行李很难,而在爸妈眼皮子底下收拾行李更难。他们会觉得自家孩子的行李箱比家楼下的垃圾桶还不懂分类,那一坨坨皱巴巴的衣物鞋帽宛如地窖里放了一年的咸菜。

  羽生很慌,虽然他很想解释这两口箱子都是白舟刚刚胡乱收的,但在这节骨眼说老婆坏话明显就是在自寻死路。

  白俊升倒也不生气,他慢条斯理的拿出女儿拧巴的毛衣,打成卷儿后又一一在行李箱里码放好。

  羽生也装模做样的学着,把另一个箱子里的衣物挨个梳理整齐,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的收拾了好久。

  “是我要求太多了吗,明明女儿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却还想要有人帮她把衣服都叠好。”白俊升看了一眼手里这件女士大衣的面料,便知道它价格并不便宜。

  明明女孩早已过了穿校服的年纪,他却还是会下意识检查袖口有没有洗干净。

  “其实结弦已经做的很好的了,但终归比我这个当爹的差点。”

  接着老白就合上行李箱,一边说他没给女儿买到糖炒栗子,一边用牙签扣掉了箱子轱辘里的泥点,笑着对羽生说舟舟带你回来时肯定又抄了后门的近道。

  那一刻,男孩从眼前这位父亲的眼睛里看出了落寞和不情愿,以及对他更多一分的期待。

  所以羽生改签了机票,带着白舟走出北京机场中转的大厅,除了延长假期外,或许还想为女孩补上一袋迟来的栗子。

  而爱这种东西,有时候只学着去重复别人的行为是不足够的,因为男孩终究代替不了家乡与故人。

  所以他只能去学着去给白舟一些更特别的东西,一些只有羽生结弦可以给予女孩的爱。

  这里是一个公园,白舟正坐在石凳上抱着她的栗子,而男孩则蹲下来替她系好租来的冰鞋。

  冰封的湖面上人不少,男女老少,稍显拥挤。

  “你满脸写着可真不想运动。”

  羽生抬手带白舟滑离岸边,望着女孩嘴角向下的表情,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可能正在心里抱怨,不如带你去看一场电影、坐一次摩天轮、或者吃上一顿好吃的烧烤。”

  突然从旁边窜出个人,羽生连忙向右滑了半步,抓住白舟的手让她搂住自己的腰。

  “甚至还在想,滑冰、滑冰,难道羽生结弦安慰人的方式就这么无聊吗?”

  接着男孩抬起了白舟的下巴,让低头的她被迫看向自己,

  “我说的对不对,嗯?”

  女孩点头了,认同的像一只小啄木鸟。

  真是让人受伤的回答,但羽生还是笑眯眯地开口,

  “可你还是选择了我耶,舟酱~”

  瞧这欠扁的语气,让人真想赏他两个巴掌。

  接着他开始带着白舟滑行,女孩不需要用力,全凭羽生掌握着速度和方向。男孩很开心,因为将近一年的教学已经能让白舟自如的待在冰面上了。

  “你说爱情是不是很奇怪,明明第一次你在抱住公园我时,什么也不用多想。”接着羽生猛地倾身转了个圈,吓得女孩只能将他搂地更紧了。

  “不用考虑距离或是否还会再见、即使语言不通也能话说、甚至不担心我是个坏人。”

  “可到后来,越来越亲密的我们,烦恼却变多了。”

  男孩突然停了下来,看向白舟,目光灼灼,语气却十分的温柔与沉静。

  “现在还是很想回家吧,舟酱。”

  “是啊。”白舟声音小小的,像是想把所有的情绪藏进风里。

  羽生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头,表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递到了白舟手里。

  “舟酱,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男孩轻快的提问,像是准备诉说一个秘密。

  “虽然我会的东西真的很少,是个只会滑冰又不懂情调的笨蛋。”

  “但我想让你以后想家的时候,能记起来原来我们曾经在北京一起滑冰。”

  “因为我的冰面不仅在舞台上,更在你心里所有能被连接为故土的地方。”

  “抱歉,我会的东西实在不多,只能拿这么点才能来取悦你了。”

  接着羽生就滑向湖中心,

  而这,

  是只属于两人的春来。

  鞋是租来的,冰面质量不好,加上零零散散共享冰面的人流,男孩跳的着实狼狈,左脚右脚格外生分的打架,一不小心就在跳跃时摔了一跤。

  疼、好疼,是会被路人拍下来,当作洋相上新闻头条的程度。

  不过没关系,因为羽生看见白舟笑了,他那一天愁眉不展的女孩,终于在不远处对着他笑了。

  男孩连忙捧起脚边的冰花,抛向天空后继续他的演绎,轻盈的身姿和一年前的舞台一模一样。

  感谢当日的好天气,让冰花融化在脸上也并不冷;

  感谢你带我来到中国,原来这里真的温柔又多情;

  感谢你愿意给我机会,让我来填满你余生所有的回忆。

  是不光有我,更会有家的回忆。

  夕阳下的湖面很美,落日为羽生白皙泛红的面颊镶上金色温暖的边。

  白舟看见不远处的男孩向她跑来,明亮的双眸里全是她的影子。

  真好,好到她愿意相信。

  “今天没有吻冰礼吗?”女孩擦着羽生额头上的汗,略带遗憾的提问。

  “是啊,今天没有吻冰礼。”

  羽生听出了白舟的疑惑,却只是就着满怀的热气,托起女孩冷呼呼的脸,用实际行动解释道。

  “因为今天的吻不属于冰面。”

  “它只属于你。”

  是着急又依恋的吻,

  一吻就是一整夜。

  月亮说它看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