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君奕和孟容轻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本来不该如此着急的,可一来楚岚夕怕祁君奕长时间不吃解药,会伤身体,二来她怕夜长梦多,万一傅锦玉那家伙变卦呢。
成亲的前一夜,皇城下了雪。
这是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算大,细细密密的,柳絮般得轻柔,被风卷着,慢慢在地上铺了一层白。
因为吃过离魂散的人实在少,聂以水对它的药效并不算十分清楚,她怕祁君奕会不舒服,便是时常在夜里来偷偷看她。
明日是大婚,虽然祁朔来不了,可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会来,她怕祁君奕夜里出了差错,明日会得罪那些人,便是悄悄来看了。
楚岚夕发现祁君奕夜里有些怕黑,便会为她留一根烛,同时也方便了聂以水夜里来查看。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绕过屏风,却见那往日这个时辰已经熟睡的人抱着膝坐在床上,神情呆滞。
蜡烛点得离她有些远,只有些许昏黄的光透过屏风照过来,她的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聂以水怔了下,大步走过去,问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祁君奕抬头看向她,依旧呆愣愣的,只是眼底似有些许难以察觉的水光。
她喃喃道:“疼。”
“哪里疼?”
聂以水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去捏她的腕子。
祁君奕乖顺地任她为自己把脉,空着的那只手指向胸口,神情似有些茫然,嘴里喃喃道:“心口疼。”
聂以水把脉的手一顿,她看着祁君奕的眼睛,心中有些发涩,但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道:“没事的,殿下只是……只是因为明日要成亲,有些紧张罢了,莫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不然明日起不来了。”
祁君奕的手依旧捂着心口,她迟疑道:“可是……可是……”
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结巴了许久,最后才慢慢地道:“可是我好想哭。”
聂以水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微微低了头,笑得勉强:“殿下不要想了,成了亲,一切就都好了,明日你要去迎亲,得早早起来,再不睡觉,明日就真的起不来了。”
她伸手去捂祁君奕的眼睛,指尖感受到的湿润让她动作一顿,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祁君奕躺下。
“殿下乖,不要想了,快点睡吧。”
“好。”
祁君奕乖乖地应声,当真什么也不再说了,聂以水移开手时,她已经闭上了眼。
只是……
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心中一叹。
殿下,对不起。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聂以水打开门出去时,院子里已经积了层素白,月色照在门口的“囍”字上,泛着淡淡的红,那红色落了些许在地上的雪中,隐隐约约似几点血迹。
压抑得让人快喘不上气。
——
虽然聂以水夜里劝过祁君奕,但她仍是没睡好,翌日去接亲时,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圈。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骑在马上时,教冷风一吹,脸色便苍白了,一副病得厉害的样子。
徐梦娴派出的人混在人群里看着,心底有了思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准备去汇报。
祁君奕呆呆傻傻的,为免被人看出端倪,今日的流程楚岚夕等人已经和她说过不下千百遍了,她虽说心底难受得慌,可还是没出什么差错。
接了新娘子回府的路上,祁君奕的目光突然被一座府宅吸引,离得有些远,又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祁君奕并不能很好得看清楚,可她心里却莫名一揪。
好像很久以前,自己会趁着月色翻过墙头,去见……去见谁呢?
她心底像是瞬间破了个洞,一阵又一阵的潮水翻涌进来,渐渐淹得她喘不上气。
牵着马的阿申自然察觉到了祁君奕的异样,她低低唤一句:“殿下。”
一旁跟着的聂以水也很无奈,明明已经故意绕开了傅家,殿下怎么还是被吸引了呢?
也好在没让她独自骑马,而是借口有伤,让阿申牵了马,否则她怕是已经调转马头,朝着傅家走去了。
而不远处的茶楼之上,傅锦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忍不住笑了。
贵妃娘娘啊,你机关算尽,可那位只消看见一个“傅”字,心就离了去,你拿什么跟我斗?
但傅锦玉没笑多久,年秋就走了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老爷请您回去商议婚事。”
想到已经同太子订了婚,傅锦玉的脸色阴沉下来,可随即她又面带笑意,语气淡淡道:“我这就回去。”
另一边,花轿已经到了六皇子府门口。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媒人高声道:“接新娘子下轿。”
祁君奕下了马,走到花轿面前,轻轻掀起轿帘,朝着轿中人伸出了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搭在了她掌心。
祁君奕怔了怔,她觉得自己好似也这样牵过一个人,那人……
但来不及多想了,媒人又喊了声,她定了定神,扶着孟容轻下了轿,跨过火盆,便有丫鬟来扶孟容轻,祁君奕下意识松了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牵着孟容轻,会有人生气。
时风看出了不对劲,当机立断将红绸的一端塞进了她手里,虽然按着规矩,应该再走一段路才拿红绸的,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前拿着吧。
祁君奕的手里被塞了红绸,她眨巴了下眼,没说什么,继续往喜堂内走。
楚岚夕蒙着面纱,端坐着高堂之上。
“一拜天地。”
祁君奕听话地朝外一拜,只是起身的瞬间,她忽而皱了下眉。
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的眼熟,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起来何时经历过。
“二拜高堂。”
没有给祁君奕思考的机会,第二道命令已经响起来了,她只好依言转过身,可拜下去的那刻,她却觉得手心无端有些痒意。
她低头看去,只有一条红绸,料子很好,摸上去水似的轻滑。
“殿下起身。”
时风不得不低声提醒一句。
祁君奕后知后觉地直起腰来,抬头看去,楚岚夕眉眼弯弯,似乎是觉得很欣慰,可祁君奕却看向了她手边的木桌,上面只摆着茶杯和几碟瓜果。
还缺了什么……
祁君奕觉得应该还有个东西。
可她想不起来了。
心里堵得慌,手心也出了汗。
“夫妻对拜。”
祁君奕转过身,与孟容轻面对面站着,隔着红盖头,她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透过摇晃的流苏,隐约瞧见一点白皙的下巴。
祁君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那夜的那个仙女。
盖头之下,若是她就好了。
祁君奕瘪瘪嘴,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在楚岚夕等人督促的目光中,弯腰一拜。
她是不是……也同谁这样拜过?
眼角突然滑落一滴泪。
再次直起腰时,祁君奕的眼角微微泛红,她凝视着孟容轻的红盖头,对那句“送入洞房”充耳不闻。
孟容轻被人扶着要去婚房,祁君奕下意识要去拉她,却被时风拦下了,媒婆打趣道:“殿下都快等不及了。”
边上的一些年轻人笑起来。
楚岚夕等人说祁君奕的伤还没好,所以不许她沾酒,那些世家公子也有分寸,不敢灌她酒,但也没有轻饶她,以茶代酒,拉着她行酒令、对对子。
祁君奕输得一塌糊涂。
祁素晚看不下去了,挡在了祁君奕面前。
“诸位,今日是我六弟大喜之日,你们卖我个面子,饶了她吧。”
祁素晚性子不好,众人不敢得罪,只能饶过祁君奕,放她回房了。
祁君奕喝茶喝得肚子都疼了,颤颤巍巍地要朝婚房走去,聂以水在心底叹口气,上前一步扶住她。
“殿下慢些。”她仔细嘱咐道。
婚房外贴满了大红的“囍”字,被烛火一照,在素白的雪上落了大片暗红的影子。
聂以水扶着祁君奕,踩过那暗红的影子,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了,走到门前时,祁君奕的发丝上已经染了一层稀薄的雪白。
聂以水知道祁君奕身子弱,怕她因此染了风寒,连忙从柜子里拿出帕子给她擦拭。
媒人笑眯眯地道:“这就叫做‘白头偕老’,是个好兆头呢。”
擦好后,聂以水示意祁君奕去拿喜称。
祁君奕拿起喜称,慢慢挑开了红盖头。
向来素净的人描了妆,清丽中便带着三分妩媚,额前点着粉白的花钿,似长明观四月开的桃花,清艳极了。
孟容轻微微低首,似有些羞涩,柔声唤道:“殿下。”
祁君奕失了神。
但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脸,其实当时烛火昏暗,她并未彻底看清那位仙女的脸,可她就是觉得那位仙女该是明媚骄艳的,似三月的骄阳,也似春日的桃花。
“殿下,怎么还看呆了?该饮合卺酒了,”媒人笑眯眯地轻轻推了她一下,打趣一句,“日后能日日看着的,不急在这一会儿。”
时风端着合卺酒走过来。
孟容轻抬眸看向那人,瞧见她发呆的样子,心慢慢冷了下来,虽然媒人那样说,可孟容轻还是一下就察觉到了——她想到的人并非自己。
有时候,心思太过敏感也不好。
她在心底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