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阵尘土飞扬,适才途径的豪华马车早已不见踪影,深藏在密林中的艳丽少女则见怪不怪地捶捶腿,随后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听林中传来怪异的鸟鸣声。

  “俏莺啼?”

  若是旁人定不解其中奥秘,可秦若影旋即明了,这是师傅有事来寻。于是她机警地探查四周,小心翼翼地吹了个唿哨。没过多久,一只翠色的鸟便落在她掌心。

  “帮派有难,孽徒速归!”

  秦若影看着那张字条,眉头一皱暂时收了起来。然后她目露惋惜地叹了口气,下一刻快速生火美美吃了顿烤鸟。

  非是她心狠手辣,只这俏莺都是专门训练。若她不老实回信,莫说师傅了,日后帮派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她诛杀。

  粉香楼十八娘勇闯江湖已成过往,从今便是她秦若影鸿雁自由的好时光。

  该死的艳三娘,当年分明看她颜色姣好,为此故意将她爹娘害死。她们皆以为她少不知事,岂知从六岁那年起她就一直装疯卖傻……如今这淫楼遭围,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奔波数日,秦若影实在疲乏不堪。

  抬头又见天色渐晚,有气无力的她索性找个树杈休憩。

  很快少女香甜入梦,继而秀美的脸蛋上兀自挂着两串清泪。天苍苍,野茫茫,少女犹在梦中低唤:“爹爹娘亲,你们能带我回家吗?”

  穹顶繁星闪耀,寂野虫鸣呜咽。

  次日一早,精神抖擞的秦若影找了个浅溪,对着平静的水面一番梳扮。

  这些年粉香楼别的没教,就教怎么易容欺瞒、勾男猎女了。

  秦若影功夫楼里出了名的差,但好在一张秀脸耐打磨,片刻功夫她就同师傅艳三娘差别不大了。随后,她星夜兼程赶至祁阳,毕竟那里的钱庄存有她师傅二十多年所获。

  秦若影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尊师敬道。

  时至今日,她犹记艳三娘得意洋洋的冲她们几个小弟子炫耀,言说自己当年如何在性命垂危下窃师成才。

  自然,身为三楼主的艳三娘本意在于体现自己的打拼不易,以及做她们这行遇事要灵活。可惜听得最认真的秦若影路走歪了,每次出门都会偷走师傅的子玉环,以待不时之需。

  祁阳富康钱庄历来凭子母环取物,子环是母环的补充,以免粗心人士无意遗失。子母环效力虽略有不同,但子环财宝就够可观了。

  秦若影策马赶来时,掌柜的竟久候不至。

  她等的实在难受,坐立难安之际屏风后兀自走出个俊逸男人。

  这难道是……

  “三妹两年未见,不想越发清窕多姿。”

  男人眼中的情·欲之色呼之欲出,秦若影顿觉头大,这艳三娘还真是四处勾搭。

  幸好她能模仿艳三娘的神态音色,花衣少妇遂抿唇娇嗔:“少废话!今日奴家有事在身,来日定不轻饶你。”

  “也罢,取多少?”

  男人顺势摸了把她的腰,意犹未尽到:“事成之后,老地方见。”

  “先装钱,老娘回来再同你比试。”

  眨眼挑眉扭腰挺胸,艳三娘这一套动作做下来,秦若影都快要倒胃口了。

  好不容易将财宝取出,谁知这男人神色蓦冷地公事公办:“金银在此,有几个文书需得三妹亲自签名。”

  这可不成,她那狗爬字一写就完犊子。

  秦若影强装镇定地抛了个媚眼,大脑则疯狂想对策。刚意图矫骗,不料外面急匆匆地来了个小伙计。

  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但秦若影还是隐约听到清风阁、扬威镖局之类的字眼。

  男人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阴沉交代:“你在此盯着文书,我去去就来。”

  既然心腹大患已走,秦若影勾勾手指忙将面红耳赤的小伙计唤到身边,她挥了挥衣袖,眼波流转中药蒙了他。然后她快速褪去外衣,没多大功夫便装扮成一个浆扫老翁。

  粗壮的腰身里塞满金银,继而哆嗦着轻推门去,少顷消失在回廊某个破洞的窗口。

  有钱有闲!

  秦若影自此再不必每日提心吊胆,也不用想着如何勾搭富商阔少,或与师姐妹联手做局仙人跳……

  她向来识时务,故在占有艳三娘财宝后,更是每到一地,都先给济善堂奉赠银两。

  这些济善堂收留的皆是孤儿,但秦若影亦非平白相赠,临走前她总会撂下狠话:“我堂堂清风阁阁徒遍江湖,如若发现你们中饱私囊或虐待婴孩,我——尹千雪不日定将你们全部杀光。”

  自然秦若影不认识什么尹千雪,不过艳三娘她们这些副楼主整日咒骂对方,想来此人定比她们楼主北容还可怕……

  后来秦若影又辗转流徙了一个月,待金银所剩无几,才心安理得的退隐江湖。

  但去哪里养老呢?她考察了数个地方。

  蜀地太过繁华,容易被旧人发现。稽城是她老家,一万个去不得。贤宁靠近江湖正派清风阁的老巢……最后她选在了北地某个偏僻乡野。

  经过半年休养生息,越发娇媚的秦若影带着随手捡的两个小丫头,稳当的在务川镇开了间野栈,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只这岁月平淡中,秦若影总会回味过去的刀光剑影。

  “干娘,你又在吹牛?”

  大丫这孩子向来嘴巴不讨喜,她再度对秦若影讲的睡前故事表示抗议。

  “你不要打岔嘛!”

  “可是干娘……我也觉得大丫说得对。”

  连二丫都意志不坚了,哎!

  秦若影心想早早晚·晚干一票,不为旁的,至少得让俩孩子知晓她的厉害。

  一日照常无客,三人围着劈里啪啦的火盆取暖,不知不觉将本该出售的烤鸡和香豆吃了个精光。

  待三人猜拳定谁去烧水时,寂静的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嘶鸣声。

  莫不是……秦若影二话不说飞身将两个孩子拽进暗墙。

  “干娘——”

  “闭嘴!老规矩,没我眼色不准出来!”

  黄昏残阳,夕霞如血。

  屋外飞雪飘摇,皑皑茫茫中木门“吱呀”晃动。

  顺着秦若影故作镇定的目光,只见迎着细微薄光,那高挺女子眉目如画,美丽的竟不似凡人。

  一袭红衣仿佛绝美冰莲,白玉冠高马尾……好看是好看,就是冷漠的不可攀。

  见状,秦若影随手擦了擦嘴角的残渣,起身盈盈一笑:“客官,住店还是——”

  “有面吗?”玉石敲击般的声音赫然响起。

  “有的有的。”

  秦若影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心道这人保准富贵多金。

  “烦请开间房,稍后送我屋里。”

  既然没什么危险,秦若影旋即喊出大丫二丫前去安排。

  闻声,对面人明显滞了一瞬,垂眸静默地注视她。

  风从耳边过,并不停留。

  打点好一切的大丫悄悄溜进厨房,冷不丁出声吓了秦若影一跳。

  “兔崽子,没看我擀面呢!”

  “干娘,这个姐姐是仙女变得吧?”

  “呵呵,我不美?”

  “可干娘脾气大总贪嘴……”小孩子不能撒谎。

  眼瞅大丫陷入花痴,秦若影没好气地反驳:“以貌取人!分明十八·九了,叫什么姐姐,你俩唤她婶娘即可。”

  “哼!”

  大丫不服气地择着菜,扭头窥见秦若影的小动作,忍不住暗呼:“你放这么多?”

  “少啰嗦,快给你的仙女婶娘端上去!”

  这女子貌美近妖,此地荒无人烟,本就少见独行女子。况且之前某位客人曾提及,近来粉香楼重振旗山,楼主北容亲挑了不少好苗子。

  所以秦若影不得不警惕,左思右想她快速洗掉脸上的矫饰,以原本清水芙蓉的模样偷溜到客房廊下。

  昏烛缱绻,女子红衣若梅,周身不染尘埃的孤冷……秦若影从没这样直白地打量一个人。此刻对方的一举一动,悉数深落入她盈润的眼眸中。

  “谁在外面!”

  原来……这女子早就察觉了。

  秦若影并未回答,抬脚即要开溜,却不觉后颈剧痛,随后整个人眼前一黑。等她彻底醒来,廊下积雪已过膝,悬月高挂,冷霜浓雾。

  “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神情难掩嫌恶,音色冷到极致。

  秦若影紧抿着唇,下颚发酸地哆嗦着,圆大润眸直看进对方心底。

  对方漠然地愣了片刻,目光晦暗,好似一潭幽泉。美丽的面容在月光照耀下,倍显疏离凌然。

  “我……哎呦!脑袋好疼……女侠饶命,我只是想偷点东西罢了!”

  秦若影柳眉微蹙,抚着太阳穴连声造作。

  顷刻间一阵凌冽幽香紧紧笼住她,对方不知何时靠的这般近,她倏地无措外移:“女侠勿恼!”

  灯影摇曳,女子墨黑的眸子凝神注视着她。

  “荒郊野岭,你一个弱女子靠什么养家糊口,难道从前皆是这般?”

  女子猛地操起桌上的剑,森寒一笑。

  秦若影抿唇迟疑,自知这次失了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莫要血口喷人,老娘手里有的是钱。”秦若影迅速换了张面孔,语气凶巴至极:“我还想质问你呢?大雪天穿红戴玉,独自一人行为鬼祟,莫不是想图财害命?”

  “你——”

  从小到大,头一次遇到这等无赖。

  “料你哑口无言,识相点快放了我!”

  “我绝不允许你这等——”

  话音未落,女子倒在了秦若影怀里。

  嗯,怪香哩!

  大丫二丫相继破门而入,随后三人得意洋洋地击掌。

  “干娘,我这次够机灵吧!”

  大丫指了指外面,那匹白马早被她牵到隐蔽的草料房了,不出意外会同它的主人一样大睡两天。

  “不错不错,教的都用上了。”

  接着二丫也连说带比划:“这人真难搞!水不喝,面没吃……最后幸亏用了干娘的独门迷香。

  适才秦若影与这女子交谈,二丫则迅速抓住时机透过窗缝吹迷香。因这香同秦若影身上的味道相仿,所以很难被识别。

  不过眼下这女子既非色鬼,亦非歹徒……秦若影断不能平白伤害她,只待对方清醒后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几个着青衣的标志少女抬脚踹开了店门。

  她们盯着柜台里昏昏欲睡的老妪,忍不住高声拍桌:“老婆婆,近来可曾见过一个着红衣的绝色女子?”

  作者有话说:

  很高兴遇见,如果可以,愿我们相伴到故事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