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再次无功而返, 太后这才意识到事态严峻,她原以为祁野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假装和余星亲呢,却没想到祁野当真在意那少年
她与罗江信一样都不相信, 王施琅口中的圣子。
她甚至觉得王施琅是随便选了个人,不然为何数百年未能找到的人, 王施琅只花了几年就轻而易举找到,他师傅没能办到的事, 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
太后一直认为王施琅在撒谎,为的就是稳固国师之位, 以及替祁野笼络民心。
太后越推敲越加坐不住,若是救不出罗江信,她的母族势必会被朝中大臣看低, 事关家族颜面, 她只能降下脸面亲自去找祁野, 然而当她带着老太监站在宣明殿外,却被千牛备身刘璨告知陛下不在宫中,太后不相信刘璨的话,却也不能硬闯,只能气闷的带着老太监离开。
心里对祁野不满到了极点。
祁野哪里是出宫了, 分明是不想见她!
太后回到慈安宫,便发了一通怒火。
刘璨没骗她,祁野的确不在皇宫。前日发生闹事后,祁野见少年脸上和身上受了伤,心疼不已,恨不得把罗江信吊打一顿, 自然不可能轻易放人。
当天下午,尚药局奉御给余星上了药, 第二日伤口结疤。
脸上和手背上只是小伤,余星没放在心上,但见祁野如此在乎,心里说不出的暖意。
这会儿余星坐上金玉辂,跟着祁野出城,到辖下北安县。
余星头次出城游玩,与禹安城每日会清扫积雪不同,出了外郭城后地面便有厚厚一层雪。
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祁野见余星打开窗,便道:“关上,别冷着了。”
余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欣喜,“不会,里面很暖和。”
辂车里有暖炉,锦制软垫里塞了柔软暖和的棉絮,比茵褥更加软和,地上也铺了厚厚羊毯,四周挂上帛蔓,车内充溢着热气,倒不显冷。
余星进入辂车便脱下狐裘,只着窄袖白袍,祁野将自己的狐裘和余星的狐裘放一起。
这时,余星看到城外十里亭,好奇的张望,与刚才铺满积雪的路面不同,这里明显被人清扫过,远远的还能看见田地,山间小路,炊烟寥寥。
余星道:“这附近有村子?”
祁野道:“有几个村落。”
余星有些好奇:“这里的村民会进城吗?”
祁野回答:“会,大部分商贩都是这外边的农户,他们会把梨和青果运进禹安城卖,也会把打到的猎物拿去西市卖,一些胡商则会选择在北安县落户,但他们只能算非编户。”
余星头一次听说非编户,见他满脸好奇,祁野解释道:“非编户便是不能立户籍的百姓,以前是家丁、奴婢、给官府服役的工匠、乐师、青楼女子等,后来先帝增加了胡商,不过我打算将胡商摒除,你觉得呢?”
余星想了下胡商不是禹国百姓,千里迢迢从别国来大禹做买卖,的确不容易。
禹国百姓没有排挤胡商,反而在禹安城西市胡商的货物最是好卖,像芝麻饼就是胡商传过来的,原本叫胡饼,只是后来改叫芝麻饼。
余星思索一番,回答:“我觉得挺好,若让他们在大禹立户,他们也能给我们带来更多东西,同时我们的货物也能通过他们卖出去。”
祁野道:“是这么个道理。”
他看向余星的目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赞许。
“这边有个码头,他们的人每月会跑一趟码头,将货物从其他地方运来。”
余星点了点头,原来这里就有码头,难怪这边的胡商会这么多,他在陈国就没见过胡商,也没见过别国走商,若是别国商人去了陈国,估计会受到排挤。
余星合上帛幔,问:“他们是哪国的商人?”
祁野捏了捏他手心,说:“他们是禹国东面的游牧族,他们驯养的牛羊健硕彪悍。”
余星在陈国完全没听过胡商,但在禹国待了三个多月,他听小轩说过胡人不住房屋,住毡帐,他们生活在大草原上,与群山、鸟兽、羊群、牛群作伴。
余星知道除胡商来禹安城做买卖,还有新国人和亚圣王朝人,不过这两国人他目前还没见过,但听说亚圣王朝人说番语,黑发栗眸,与禹、陈两国人眸色不同。
两人就这“胡商”说了会儿,辂车便到了北安县城门外,天子车辇无人敢拦,他们很快进入北安县,余星望着皑皑白雪的屋顶,只觉得格外新奇,祁野也不阻拦,余星看了会儿便关上窗幔,双眼明亮的拉住祁野,“这边的雪这么大吗?”
祁野点头。
玉辂停下,祁野便给余星披上狐裘,又给自己套上,才拉着少年下辂车,目所能及之处冰天雪地,从高山到脚下,余星不由得看直了眼。
余星惊喜道:“这边的雪也太大了,这上面是什么?”
他低头去看,却见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祁野将他半搂,“站好,这是北安河,上面是北安山。”
余星还没反应过来,祁野已经从陆筠手中接过铜盾,哐当丢在冰面上,将余星搂进怀中,余星终于反应过来,祁野这是要带自己滑雪,感受到脸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他将脸扭去一边,心跳也随之紧张加快,一下又一下,仿佛要从心口跳出。
他紧张的双手无意识攥住祁野衣袍,双手探入狐裘之中,紧紧搂住祁野。
心跳没半点减缓,他感觉冷厉的风吹打在脸上,带着冰冷刺骨,他只能将脸埋进祁野胸/膛,听着均匀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祁野散发出的温暖,整颗心仿佛都被暖意包裹了。
祁野抱着他从北安河的西面滑去东面,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余星探出脑袋,看着从眼前飞速滑过的光秃秃树木,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安山,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美景。
祁野抱着他从铜盾上下来,又捡起地上的铜盾,牵着余星的手,问:“冷吗?”
余星有些兴奋,脸蛋红扑扑的,他摇了摇头,“不冷。”
“先爬山带你从山上滑下来,西州的雪更大,连绵无绝的山上覆盖着厚厚的雪粉,河川结冰,想滑吗?”
余星光是想象了下那个场景,就忍不住点头。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爬上山顶,脚下的雪粉覆盖在了长靴上。
祁野道:“向试试背对我吗?我会抱稳你。”
余星点头。
他们从山顶滑下,速度快得余星眼花缭乱,冷冽寒风拍打在脸上,刮得有些疼,但余星已经顾不上了,急速地下滑令他浑身紧绷,心跳加快,等习惯了脸上反而露出激动兴奋的红晕,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感觉着冷风将他包裹,却被身后的热源覆盖。
祁野搂着余星从半山腰跃起,两人在空中掠过,余星再也忍不住叫出声。
铜盾打着旋从半空滑落,祁野抱着余星稳稳当当落在铜盾上,比刚才更加汹涌的急速,刺激得余星连连呐喊,等来到冰床上,余星险些腿软,被祁野揽住,祁野侧头吻住余星冻得发白的唇,将热气一点点渡给他。
余星有一日未去崇文馆,第二日去崇文馆,学士见了也没说什么,下学后祁复和于文俊一前一后过来问候,询问他有没有事,余星摇摇头表示没事,不会儿祁昭也过来了,他客客气气关切一番,得知余星没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祁昭之前担心祁野会因诗会闹事迁怒他,好在这几日过去也只被太后训斥了一通,挨了十大板,祁野倒没把怒气撒他身上,令祁昭放下心来。
祁昭和余星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等祁昭一走,于文俊道:“那日是没有我,不然的话我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圣子,叫罗江信那厮好看。”
余星一直想问圣子到底是什么,但想到曾经问过王施琅,对方笑而不答,他便有心想问王施琅唯一的弟子,说不定于文俊知道什么,可听着对方处处维护的话语,他又问不出口。
余星朝他笑了下,转而问祁复,“那日受伤不曾?”
祁复啧啧道:“放心,他们不敢对我动手,他们就是看你温温和和,才会如此胆大,他们若是对我动手,我发起火来,那些人都不是我对手。”
余星只把祁复的话当做宽慰,并未当真。
然而他不知道祁复说得都是真的。
祁复没告诉余星,自己被太后责罚的事,但余星还是从别处得知此事,越发内疚。
祁复会动手打罗江信也是因为自己,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反倒是祁野察觉到他的反常,追问之下才知道原因,便说他会处理,余星信任祁野,闻言放下心来。
数天过去,祁野也没放人的意思,国舅找过太后几次,然而这一回太后也无能为力,她是明白了,祁野就是用这件事警告她,即便她是太后,也不能随意动他的人。
除了国舅府上众人着急外,几个拥护国舅府的五、六品文官同样心急如焚,他们的儿子进了刑部地牢,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然而祁野有意打压太后母族,他们也无计可施,只盼着祁野哪日心情好,将他们可怜的孩子释放。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七,通过三个多月的学习,余星的字迹不像从前那般歪歪扭扭,如今的字迹工工整整,初露锋芒。
岁考当日,小轩和小贵比他还要紧张,两人早早起来笔墨,镇纸,洗笔等等,收拾好后才把余星送去崇文馆。
余星到的时候,崇文馆已经来了不少学子,余星看到坐在不远处的祁复,和右边靠窗棂的于文俊,两人也朝余星看了过来,不约而合对余星笑了笑。
余星朝二人回以微笑。
于文俊对余星做了个口型,余星看懂了,意思是好好考。
余星便对他做口型:你也是。
于文俊点了点头。
外头敲钟,学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助教,他们分发手中卷轴。
余星用虎头镇纸镇住卷轴,便开始看题,题不多共五题,当看到第一题时余星有些惊讶,没想到一来就考诗赋,若是贴经或墨义余星还能回答上来,可让他作诗的确是为难他了,作诗内容以雪为题,余星想了许久只能写出一首勉强能看的诗。
“春色寥寥冷风骤,一夜孤雪冻西洲。厚雪浮云擂乡路,城中暮光映雪暖。”
余星看了又看,在白纸上修改了好几遍,但他只能写出这样的七绝。
接下来的几题余星写下来,只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原本就没什么墨水,这一次直接掏得干干净净,直到最后一道时策上,余星终于找回感觉。
最后一题问的是何以解西洲上州之境,食少乏,大雪阻路,田治乎?
余星曾和祁野聊过,就就当时与祁野讨论得来的结论写下来。
一场考核结束,余星便和祁、于二人告别。
于文俊笑道:“圣子,明日我们还能再见。”
余星只以为是在宫里见面,不曾想当晚就被小轩告知,明日一早要和陛下一起祭拜神龙,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余星终于明白于文俊先前说明日见的意思,敢情他早就知道了,而且看祁复的样子估计也知道,就他毫不知情。
第二日,他早早起来和祁野用过早膳。
今日他穿得类似冕服的玄袍,余星已经知道像这种冕服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穿,自打他来到禹国,第一次祭祀便是穿得类似冕服,虽然和祁野有些不同,但大抵相似,这放在陈国哪怕是皇后也是想都不敢想,但在禹国他不仅穿了,还在如此隆重的场合!
余星明白他能穿冕服是祁野的意思,不免心里一暖。
他扭头看向祁野,祁野身着玄色大衮冕,明黄下摆,其上五爪金龙,比起余星身上的冕服复杂了不少。
此时的祁野仅仅是站在宣和大殿上,就给人一种王者风范,让人不知觉想要对其臣服,他冷冽的气息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即便是余星,也觉得此时的祁野有些陌生,然而当祁野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看过来时,余星又能从那匆忙一瞥中瞧出些许温柔。
他忍不住想,祁野眼底的温柔,兴许是给自己的,但他又不住告诫自己,不要太过自信,万一自作多情,又会再次受伤。
与祁野相处,他每每都觉得对方很温柔,没有传闻中的冷漠狠戾,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淡淡柔和,亦如此时。
他们一起去神龙庙祭祀神龙,文武百官跟随其后,齐齐跪拜,这一次祁野依旧在余星身前跪下,王施琅跪在一旁,他身后则是于文俊,于文俊跟着师傅念诵卜文。
余星接过祁野高举的燃香,转身将燃香插/入香炉中,与三个多月前一样,余星说了同样的话,祈求神龙仙尊收回神通,庇佑大禹,宽恕百姓。
余星第一次只觉得奇怪,重复几次后他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故事,只是没人告诉他,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祁野身为一国之君,为何会在祭祀神龙神尊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朝他下跪?他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当晚祁野设下宫宴,余星身穿白色窄袖长袍,领口和袖口与祁野一样都是金丝云纹,只是跟祁野的五爪金龙不同,余星的则是五爪青龙。
两人一同现身,余星被祁野牵着,坐上了龙椅,在场人见状都不敢多说什么,下首凤榻上的太后皱起了眉头。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他等了会儿才朝下方扫去,便看见了一直绷着脸,神情不悦的太后,还要四位亲王,除了祁复和祁昭外,另外两位亲王这一次离他很近,余星看清了他们样貌,也见到他们身边坐着的王妃,除了亲王外几位公主和驸马也都来了,大臣们同样带着妻儿赴宴。
余星发现这些人都怕祁野,哪怕太后也只是神情不满,不能让自己从龙椅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