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一张脸憋得通红, 看得祁野于心不忍再逗少年。
“忘记了?”就在余星着急回想昨天所学,头顶响起低沉嗓音。
余星下意识侧头,便撞进祁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余星瞬间拔开视线,耳廓微红, 不敢与祁野对视。
余星咽了咽口水,娇小喉头上下攒动, 少顷他顺着祁野的话回答,“啊……我给忘了, 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祁野贵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不知道?
祁野大掌抚过余星头顶, 很轻很快, 若不是触碰传来的温热, 余星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余星微微抬起头,祁野对上他视线,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乃孔圣人所言……”
“他告诉弟子,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 而要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人心最是复杂,也最难揣摩——”
“他人对你好,你不能被当下的示好蒙蔽双眼,用心感受,什么人待你真心实意,什么人待你虚情假意。”
原来是这个意思, 学士解惑时,他晕头转向, 半知不解,祁野一讲解,他瞬间领悟,他觉得祁野讲得比学士还要好,浅显易懂,老妪能解。
祁野注视他双眼,认真道:“你觉得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祁野以为他会思索会儿,哪想少年瞬间回答,“真心。”
怕祁野不信,余星特地加重语气,“我感觉的到,你待我是真心的。”
祁野注视着少年满含真挚的眼眸,那双眼睛明亮漂亮,犹如亿万银星,令他情不自禁想吻上去,他这样想着,身子一点点凑近。
两人距离愈发贴近,萦绕在侧的气息逐渐暧昧。
余星能听见祁野沉稳有力的心跳,男人呼出的热气,灼烧耳畔,余星下意识后挪,祁野身子顿时一僵,旋即拉开距离。
祁野神色逐渐淡漠,余星懊恼不已。但先前祁野离得太近,再靠近,他的唇就会落到自己眼睛上,想到此他耳廓微微发烫,全然没意识到除了羞赧,他没半点排斥。
祁野道:“别一直练字,出去散散心。”
“是。”余星乖乖点头。
第二日余星去崇文馆听学,一连几日,祁野时不时会手把手教他写字,渐渐地余星字迹工整不少。只是他依旧有很多篇章读不懂,很多字不会认。
祁野结合余星情况,先教他读《千字文》、《急就篇》和《丘乙己》。
余星学得认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九月初七。
这日,尚衣局奉御送来新衣,以名贵锦缎制成,锦绣长袍上,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百鸟随凤凰展翅翱翔天穹,迎接朝晖;绣工精湛,巧夺天工。
内里为雪白绸衣,小太监和小贵为余星穿上深衣,罩上外袍,系上十三金玉革带,腰带上佩玉坠,玉质通透细腻,呈半透明,是其他国家进贡的珐琅,祁野命奚官局匠役做成鲤鱼玉坠,鱼尾开了小孔,坠着红穗。
这时,几名大宫女走来,朝余星恭敬行礼,便上前为其束发,余星未满二十,无须束发戴冠,但今日不同以往,大宫女知道余星年满十五,在禹国民间男子十五岁便算成年,大宫女便为余星带上金玉镂空雕鳯翅,凤凰双翅高展,如傲行天地的王者。
余星戴上金玉镂空雕鳯翅冠后,顿时多了份贵气。
他脚踏白云鎏金靴,在内侍和宫女们的簇拥下,前往应元门。
应元门他来过几次,每次来都会被应元门前的校场给震惊到,太大了——一眼望不到头。
而此时,余星更是被眼前一幕威震到了,宽阔的应元门两侧站满文武百官和三千禁军,紧张感油然而生,余星倏然停住脚步,全然不知该做什么,他身后跟着内侍和宫女纷纷退下,换成了数名金吾卫。
余星想往后退,他听见一人小声说:“小公子,陛下在前面等您。”
知道祁野在前面,紧张感稍减,他闭了闭眼,双手放于身前,在众目睽睽下强装镇定地穿过应元门,越过微微垂首的百官,走向北面的宣和殿,大殿之上站着一人。
祁野一身衮冕,拾级而下,朝着余星一步步走来。他步伐稳健,面容英气刚毅,一袭玄色衮冕,上衣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下衣绣藻、粉米、黼、黻。
祁野在余星面前站定,朝少年伸出手,余星困惑的眨巴双眼,祁野眸光刹那柔和。
祁野的出现令余星不再紧张与畏惧,他凝视着那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握住。
祁野转身牵着余星,在数千人敬畏的垂首下,走向巍峨庄严的宫伟大殿。
余星站在祁野身边,余光偷看祁野,男人目若朗星,气质凛冽,通体贵气,这一刻余星觉得祁野就是傲睨万物的主宰。
余星看向前方,他们对面肃立数千人,或身穿官服,或武服,朝着祁野和余星肃容跪拜。
王施琅立于台阶之下,唱喝:“赞者!”
数千人齐齐行稽首礼,动作统一连贯,是做了无数次铭记于心的习惯。
数千人山呼:“陛下圣安,圣子万安。”
“神尊庇佑我大禹!”
王施琅道:“兴。”
数千人齐齐起身,站定。
余星被祁野紧紧握着,这一刻突然福至心灵,他扭头看去,正巧祁野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余星从祁野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温柔,他慌张的内心渐渐平静,哪怕往后荆棘丛生,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无助,只因他身边有祁野。
祁野紧握少年纤细的手,在王施琅声如洪钟里,俯瞰数千人。
“再拜。”
数千人再次下跪行稽首礼,声音山呼海啸,皇城内亦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圣安,圣子万安,天佑我大禹!”
王施琅:“兴。”
文武百官与禁军纷纷起身,由亲王领着上前几步,再缓缓下跪,行稽首礼,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圣子永安!”
祁野抬手,做了个“起”的手势,语气威严凌然,“免礼。”
众人起身站定。
王施琅来到大殿下方,当众宣读告文,上达苍天下达碧落,余星听得稀里糊涂,最后一句却是听明白了,意思是说他要和祁野成婚,他瞬间懵了!
他立马扭头看祁野,祁野侧脸轮廓清晰分明,察觉到少年视线,扭头看了过去,余星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温柔,刹那间愣住了。
封后大典令他始料不及,余星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皇宫,以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生活下去,却没想到祁野竟封他为后!在那之前他没听到任何风声,更没听祁野提起过!
更叫他意外的是,群臣居然就这么接受了!?不仅接受了还朝自己磕头跪拜,同他初来时一样,这些人都唤他“圣子”。
可圣子究竟是什么?
他问过王施琅,对方没回答,只让他去问祁野。
但他没问过祁野。
如今再一次听众人唤自己圣子,充满求知/欲的内心,越发想知道答案。
王施琅在大殿之下跪拜,他一跪下,众人也纷纷下跪,行空首礼,祁野牵着余星,从数千人的跪拜中缓缓走向应元门。他们身后跟着左、右散骑常侍,带刀千牛卫,再之后左、右翎卫,左、右羽林军,不计其数。
余星被眼前一幕震撼到了,一直被祁野牵着上了玉辂,才渐渐回过神,他朝后看去,大臣们紧随王施琅一同起身,王施琅率领数千人朝天子车辇而来。
出了应元门,便是应元长街,大道两侧跪满了国子监、九寺、四监众人,上千人俱不敢抬头觑看。
国子监六学学子有小心翼翼抬头偷看的,关子澄就在其中,他敬小慎微抬头,便见到精雕玉琢的玉辂中,坐着一身绯袍的少年,少年眉眼如画,竟是帮过他的小公子!
关子澄瞠目结舌,呆愣的不止关子澄还有曹归帆、祁复等人。祁复跟在王施琅身后,晕乎乎的与其他亲王比肩而行。
他怎么都没想到,坐自己后面的同窗竟然成了嫂子!
崇文馆和弘文馆的学子们也都在,弘文馆学子倒没多大反应,但崇文馆学子们各个呆若木鸡。
玉辂里,余星抿着唇,心下有些紧张,他觑看身旁男人,他自以为很小心,没被祁野发现。
下一刻,祁野问:“怎么了?”
余星立马摇头,祁野握住他的手,侧头看向他精美的脸蛋,“我在,别担心。”
这句话宛若定心丸,令余星没那么忐忑。
玉辂驶出应元门街,驶上朱玄大街,青石地板被清洗的纤尘不染,街道两旁跪满百姓,男女老少,老人与女子行肃礼,小孩、男子皆行跪拜礼。
余星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初来禹安城就见过,如今仍旧有些不习惯。
他从未被如此尊敬对待过,他知道这些人会跪拜自己,是因为祁野,因为他是大禹君后,而不是尊敬他余星。
余星垂下眼眸,祁野道:“快到太庙。”
太庙从通兴门过去会更近,但祁野想让余星知道,他在禹国是受人尊敬和爱戴的。
目前看来并没让少年真正得以安心。
祁野有些苦恼,他抿着唇,冷着脸。
在全城百姓跪拜下,在百官、禁军跟随下,数千人浩浩荡荡开往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