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一枚玉佩的问题, 宁颂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失眠大半夜,可谁知道,他非但没有因此而辗转反侧, 反倒是眼睛一闭, 就到了天亮。
……他未免也太心宽了一些。
早上坐在床上, 宁颂忍不住想了一秒。
最后只好将这个原因归结为自己想得开。
若凌大人当真是这枚玉佩的主人, 那他迟早会知道;就算不是,也不妨碍他回报对方的恩情。
反正无论如何, 都不需要他纠结。
将自己的思绪理顺, 宁颂很快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快速地起床收拾。
等他出门时, 苏期已经等着了。
与宁颂的容光焕发相比, 苏期眼下两个黑眼圈明晃晃的, 如同一只大熊猫。
“你没事吧?”
“有事。”苏期闷闷地道,“我昨天一整晚, 都在后悔当时走早了。”
若是没有因为有事而早点离开, 他说不定还能见凌大人一面。
不说蹭饭什么的,与凌大人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不至于。”宁颂评价道。
凌大人是白鹿书院的大师兄,如今又同在临州,无论如何, 对方都会找机会回来看看。
苏期想要见凌大人一面, 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前提, 只要老老实实在书院里读书就好了。
到时候自然就会见到。
“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苏期幽怨地说道。
他在意的仅仅是见到凌大人那么简单吗?他想要的,当然是凌大人的看好和偏爱啊!
他亲爹都不至于为了见他而骑马往返花三个时辰!
当然,这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免得宁颂无法理解不说,还用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 说出一些让他嫉妒到无法招架的话。
苏期的一番抱怨被宁颂当成了耳旁风,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出了门,朝着书院的方向走去——如果说昨日的“入门测试”是小打小闹的话,那今日就是书院里的正式开学的日子。
他们路过的学生们,看上去都穿得颇为正式。
当然,如果他们的腿不跛的话。
“……你们怎么了?”看着几位互相搀扶着往前走的同窗,苏期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因为昨日的入学测试。”同窗的语气里全都是愤懑。
原来,昨日被师兄们忽悠着跑圈、打扫卫生、整理藏书阁的人不计其数。
最终非但是忙了一日没个结果,反倒是遭受了师兄们的一番言语攻击。
气得人半夜没睡觉。
“对了,你的腿怎么没事?”同窗说完了自己惨痛的遭遇,反过来询问苏期,并以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人。
“……这是一个好问题。”
苏期打着哈哈,溜了。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躺赢速通的,要是这样说的话,岂不是会拉到许多仇恨?
那不利于书院的和谐与稳定。
看过别人的笑话,宁颂与苏期走到了师兄通知的集合处,正是白鹿书院正门前的那片开阔的广场。
广场上,是一尊硕大的孔子像。
孔子像慈眉善目,无声地注视着广场上的学子们,让人无端有着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在这一瞬间,宁颂在西山村待过的私塾,仿佛也与这远在临州的书院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关联。
开学第一日,学子们来的很快,书院的老师们也没有迟到。
在那位负责通知杂事的师兄点完名之后,就有人带领夫子与学生们一起对着孔子像行礼。
再然后,是学子对着夫子们行礼。
这些都是拜师所必不可少的流程,只不过因为学子与夫子人数多,而没有更加繁琐的仪式。
走完了拜师礼的流程,便是熟悉的院长讲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宁颂第一回见到的白鹿书院的院长,同时也是齐景瑜的外祖父。
对方年纪不小,双鬓斑白,但看上去精神健烁,声音洪亮。
最重要的的是,不啰嗦。
院长从头到尾只简单地介绍了白鹿书院以及对学子们期许,讲完之后,就结束了。
这让所有听惯了长辈长篇大论说教的年轻学子们都颇有些不习惯。
“……就这?”
“白鹿书院果然不一样。”
说第二句话的学子,语气中包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毕竟是刚入学的新生,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了解,夫子们也没有多少话说,于是,一个看似重要的开学典礼,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不愧是白鹿书院。”
这一句,是褒义。
开学流程走过了,意味着新一届的学子们正式入了学,但初来乍到,还有一系列规矩需要了解。
来为新生讲解的规则的,当然还是那位相当高调的师兄。
“我姓徐,你们叫我徐师兄就好了。”
这位徐师兄虽然性格恶趣味十足,但据说在今年乡试中中了举人,由于明年暂时不打算参加会试,所以接手了他们这群新入门的弟子们。
“各位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
徐师兄不愧是举人,深谙拉仇恨的真谛,这只是一句话,就吸引了几乎所有新人的目光。
“哦哦,这里有一个看上去昨天睡得很好啊。”
徐师兄将目光投向宁颂,笑嘻嘻地说;“当然啦,一遍就过了三关的,当然睡得好了。”
在这一瞬间,宁颂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身上投注了过来。
那是一种带着好奇、哀怨、嫉妒的复杂目光,复杂到宁颂能感觉自己的背后被盯出了许多洞来。
“徐师兄。”宁颂拧眉,叫了一声。
徐师兄连忙举手:“哎呀不说了,再说我们宁案首生气了。”
“案首”两个字,又一次吸引了同窗们的注视。
宁颂:“……”
您可真行。
大约是注意到自己再不说正经话会被打,徐师兄撩拨完了这两句,终于说起了书院的规矩。
总结下来就这么两条。
一是书院是以读书为第一要务。
二是自主自由。
综合上两条规则,延伸出了书院里的其他一切规定。
因为读书是第一要务,因此书院里每个月都有考核——考核夫子布置下去的任务,考核学业进度。
自主自由,是指学子们的学习方式是自由的。
无论你上不上课,写不写功课,怎么学,何时学,都无人管束。
白鹿书院重视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能坐到这里,大家都是身上有功名的人了,相信大家能够适应这种学习方式,安排好自己的学习时间。”
徐师兄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充满着饶有兴致,意味悠长地望着在座的各位。
“若是连续有两次月考不及格,是要被劝退的哦。”
因为考试不及格而被学院劝退,这样的处境与未入学时报名未成功被劝退是不一样的概念。
后者还有县学与府学可以作为选择,而前者,便是无处可去。
因为考试不及格被劝退,便是说出去,也不好听。
学子们显然都了解这一点,在徐师兄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松弛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哎呀,别这么紧张嘛,学院的考试又不是为了为难你们而设置的。”
徐师兄安慰道:“只要你们好好读书,考试都是能过的。”
说着,他拿出了课程表供学子选择。
“还有几门是选修啊,就是爱去不去的课。”
话虽如此,但学子们仍然认真地把几门选修的课程和时间抄写了下来。
想必在短时间内,没人敢由着性子不去上课。
他们可不想刚入学就被劝退。
在讲完了课程之后,徐师兄的任务来到了最后一项。
“之前的府学改革内容你们看了吧?来,自己选个班长出来。”
之前的府学改革内容。
提及这几个字,其他人的目光不由得朝着宁颂汇集而去——
谁都知道,不久之前陆大人搞的这一通改革里,有一个人虽然未参与,但是存在感高的惊人。
正是如今坐在他们面前的宁案首。
无论是升降级、末尾淘汰制,还是班长制度,都是由这位宁案首发明的。
可以说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此处当然是贬义。
“不如,宁案首你踊跃自荐一下?”见四周无人举手,徐师兄的目光望向了宁颂。
“……抱歉,婉拒了。”
对于所谓的班长,宁颂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如果说之前作为助教,折腾条条框框是拿钱办事,此刻当这所谓的班长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宁颂才不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来吧。”
在宁颂拒绝的那一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举手。
宁颂侧脸一看,发现正是之前府试因为差了一点点而拿了第二名的周果。
见这位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举手,其他人便没有再争,将名额留给了他。
“真是和谐的、令人羡慕的同学情谊。”
徐师兄笑嘻嘻地感慨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语气中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太过强烈的话,或许宁颂会真心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一番开学工作做完,徐师兄哼着歌走了,留下了新入门二三十位学子们。
由于昨日的共同经历,一些学子们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系,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还有一些人虽然未来得及交到朋友,但他们对周果这个班长感到好奇,见周果语气温和,待人热情,忍不住凑了过去。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宁颂这个案首无人问津。
苏期拧着眉,看了其他人一眼,转过头道:“颂哥儿。”
他感受到了同窗们这种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的举动。
“没事,走吧。”
开学活动都结束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宁颂与苏期离开书舍,书舍外恰好是一日中气候最好的时候,天空蔚蓝,白云悠悠,一阵风吹过,瞬间让人感觉了惬意。
“我觉得那位徐师兄似乎对你有一些意见?”
徐师兄三番两次拱火,就连苏期这个颇为迟钝的人都意识到了。
“……这个我好像知道为什么。”
说起来,这一点还是齐景瑜之前不小心透露的。
今年乡试结束之后,这位徐师兄也默写了试卷给白鹿书院的师长们看。只不过,他的策论被当时在场的凌大人批了一顿。
用的话就是“写的还不如一个秀才”。
那个秀才,自然指的是宁颂。
“你知道吗,徐师兄这一路是追随着我们大师兄的。”当时的齐景瑜说道。
徐师兄也想连中三元,可哪想到,非但乡试名次不高,还得了偶像的这样一个评价。
“……如果说满足‘乡试’与‘徐师兄’两个条件的,那就只有他一位了。”
宁颂不确定地道。
听完这番话,苏期沉默了,半晌,他肯定地道:“徐师兄对你有意见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