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 他的情况也说不上太好,嘴角还有残留的鲜血。
见众人转头看他,他捂着胸口, 语气越发激愤,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不就是你们结了那个什么印之后, 我们才变成这样了吗?!我们现在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容流微心中一沉,正要开口,却被老镇长抢先一步:“柱子,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老镇长这一激动又咳出几口血沫, 陆枫见状连忙要为他用药,却被对方摆手挡了下来。老镇长盯着那名叫柱子的青年, 目光灼灼地道:“柱子,你难道忘了, 当初是谁替我们赶走了差点灭村的邪祟?那么多仙门世家,除了渡云宗,有谁愿意帮我们渡过难关?”
柱子盯着老镇长,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个来回, 到底不说话了。
这边动静太大, 吸引来无数目光。老镇长在陆枫的搀扶下撑起身子,环视一周, 对镇民们道:“都说斗米恩生米仇, 我不希望大家成为那样的人。我相信,渡云宗的各位仙长并非想要伤害我们,此事一定另有蹊跷。”
“我相信!”
“我也信!”
容流微感觉胸中涌动着一腔热血, 他上前一步,沉声开口:“大家放心, 此事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
藏书阁。
再一次站在熟悉的书架前,容流微心情十分复杂。
老实说,他也不相信这本《平湖卷》会出什么问题。可是除了它再没有旁的,让人不得不怀疑是这本书的问题,只好耐着心一页页仔细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头晕目眩双眼迷离,也没有发现书上的任何错漏之处。
容流微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正要强打起精神继续看,忽然,手里一空,经书被人拿了过去。抬头一看,是慕朝。
到底是年轻人,经历完白天那些糟心事、熬到后半夜也不见丝毫疲态,青年一双清澈的双眼比今晚的夜星还要明亮。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容流微丝毫不意外,道:“你来了。”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疲惫。
慕朝听得心头一紧,语气低沉:“已经丑时了,师尊还不休息吗?”
容流微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书递回来,“看完就睡。来,给我。”
上一次通宵看书,还是在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的时候,有过前科,倒不觉得很累。
慕朝却不这样觉得。他理所当然地没把书还回去,修长的手指把书翻到容流微刚才看过的那页,背靠着书架,认真阅读起来。
容流微没有拒绝。
倒不是他想偷懒,只是他已经看了许久,难免精神不济眼神不佳,换个心明眼亮的人来,说不定能看得更清楚,更有利于找到线索。
书页翻动声沙沙而过,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要是放在平常,容流微早就听得昏昏欲睡了,可白天的事让他毫无困意。
为了不打扰慕朝,他在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看——《越阳卷》。正是那日在海市,和《平湖卷》一同花二十灵石淘来的书之一。
翻开第一页,一个遒劲有力、沉着痛快的字跃然纸上——裴。
字如其人,单看这劲骨潇洒的字迹,确实和那个卖书人的气质相仿。“裴”是他的姓氏?
没人能回答他,容流微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这本《越阳卷》和《平湖卷》内容大差不差,都是水系灵修术法的基础结印书籍,比《平湖卷》略微深奥一点,但也没深奥到哪里去,就像一加一变成了二加二。
约莫翻了二十页,容流微看着微黄纸张上的黑色字体,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手中书卷展现出来的字体墨迹均匀、不浓不淡,仿佛机器印刷一般,翻到末尾,依然如此。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这正是问题所在!
因为这些经书都是由修士人工撰写,有些地方难免墨迹深浅不一,正因如此,容流微刚才翻阅《平湖卷》时才并未太过在意。现下有了《越阳卷》做对比,才知症结所在。
——《平湖卷》有几页的字迹,被人刻意加深了!
与此同时,慕朝喊道:“师尊。”
他把书卷拿到容流微面前,指着上面痕迹偏深一度的墨字道:“这几处的字迹不对。”
他细心在书上做了标记,一页页翻开,容流微沉默看着,直到最后一页。
一共七页,七个字——正好是一句咒诀!
可以肯定的是,这七字咒诀十分陌生,必定不是水系门派的法术。
之前说过,如果一个人同时习得两个门派的不同术法,灵流就会在身体里相互对抗,发生对撞,对于修士来说无足轻重,可对于未入此道的镇民,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一个错字出现在一部卷帙浩繁的词典当中,就像一滴水汇入浩瀚的江河大流。这句被加深描黑过的咒诀相当不起眼,根本无法被人察觉,却伴随着一次次的结印仪式,反复、微妙地潜入到平阳城镇民身体之中,久而久之,日积月累,最终爆发。
哪怕容流微把四五百万字的原著一字不差地读完,也没见过这种害人的方式。
丧心病狂!
……是那个卖书人做的?
就算真的是那人所为,他的诉求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来残害平阳城的百姓,以他下套的能力,完全可以亲自动手。难道就为了让本来就声名狼藉的渡云宗名声更差一点?完全没这个必要。
容流微感觉脑子里正在上演十万个为什么,他想了一会儿,否决了卖书人的嫌疑。
原因很简单:字迹是后来描上去的。
他刚把书买来的时候,七字咒语还并未出现。否则怎么解释,只有《平湖卷》一本书现出了端倪?
描字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残害平阳城镇民并非主要目的,对方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渡云宗彻底身败名裂。
所以……到底是谁?好好的修真小说,怎么突然变成权谋文了!
虽然仍然一筹莫展,但好歹厘清了关键线索: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七字咒语究竟出自谁手。
这时,身边一言不发的慕朝突然垂首,轻轻凑近手中的书卷。片刻,他抬起头来,眸光闪动。
“师尊,这是……金盏红灯的气味。”
金盏红灯!
容流微对这朵花的名字并不陌生,因为,这朵花正是点苍宗的特有莲花。
……点苍宗?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容流微凑近那书页,轻轻一嗅。
淡淡的花香。很清淡,几乎无法察觉。
渡云宗上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全部栽种了浮水莲花,书页上沾染花香并不稀奇。然而此时被他感知到的香味,虽然细微,却和水莲花淡雅的香气大相径庭,妖冶万分。
“……你是如何知道,这花香出自金盏红灯?”
静默片刻,慕朝的声音在夜色中低沉响起:“师尊可还记得,那年簪花大会,师尊曾经亲自将这朵花簪于弟子发间。”
闻言,容流微不合时宜地感叹,这孩子记性可真好,连一朵三年前的花是什么味道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记得。
记忆的闸门打开,当年簪花大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徘徊在慕朝客房门前诡异的红衣人影一下子闯入脑海。
难道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事到如今,容流微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被点苍宗陷害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他亲手拿到证据,当面和顾红绝对峙!
此时此刻,容流微其实很想问问他,自己究竟有哪点值得对方青眼有加、把他当成对手了?他明明只想当一条咸鱼!
慕朝看着他格外冷情的表情,出声询问:“师尊,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接下来,”容流微展开水扇,侧头看他,“该去做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