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渡云宗众弟子, 就连容流微也惊呆了。
盛静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早就带着一众弟子回青律宗了吗?
容流微镇定下来,叫了一声:“静川师兄。”
盛静川看他一眼,收剑回鞘, “流微,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容流微道, “我只想问,静川师兄为何要拦我?”
盛静川为人一贯佛系温和,但也绝非是个圣母, 绝不会把同情心用在这种地方。
莫非……他认识这流沙怪?
盛静川叹息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便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容流微沉默不语。
“流微,可否请你屏退手下?”
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关重要, 容流微扭头对身后的白衣弟子们道:“你们先退下。”
虽然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弟子们还是十分听话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竹林瞬间便只剩下两个人, 连一片竹叶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容流微负手道:“静川师兄,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莫名有些紧张——总感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即将要被他揭开了。
良久, 盛静川目光远移, 平静道:“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流沙怪是盛静川的弟弟?!
容流微一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书里兰息砍完流沙怪以后,盛静川直接杀到了渡云宗, 原来是因为这个!
“……静川师兄, 你说他是你的弟弟,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盛静川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和弟弟出生在一个修真世家,虽说是世家, 也不过是一支小门小派。我们的父亲曾经担任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因为修为不高,门派很快便没落了。”
“父亲并未死心,把光复宗门的希望寄托于我和弟弟身上,对我们日复一日的严格。我与弟弟深知父亲期望,不敢懈怠,每日天还不亮便起床修炼,一直到夜深人静才回去休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这样拼死拼活的修炼,当然很有效果,我与弟弟十三四岁时,便已经是同龄人中修为最高的人了。”
顿了顿,盛静川继续道,“可是,父亲非但没有满意,反而对我们十分失望,觉得我们的修炼的速度太慢,照这个速度下去,根本无法承担起光复宗门的职责,于是对我们更加严苛……甚至已经到了一个疯狂的地步。”
盛静川低声道:“后来,父亲安排我们兄弟二人每日对决,赢的人可以得到奖励,输的人……作为惩罚,则会被剜去身上的一块皮肉。”
听到这里,容流微头皮一麻,心道你爹可真是个变态啊。
对亲儿子也下得去这种手,真的是亲爹吗?!
盛静川继续道:“我那时年纪小,心中害怕,可每当我害怕的时候,我就会想,我弟弟比我还小,他一定比我更害怕。做哥哥的,总要承担起什么。于是每一次对决我都有意让他,故意输给他。”
容流微:“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每次被剜皮割肉的人都应该是盛静川才对,为什么最后变成流沙怪的是他弟弟?
盛静川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继续道:“每日对决我都故意输给弟弟,我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谁知到了惩罚日那天,父亲拔刀对准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原来,弟弟一早便知我在想什么,他去向父亲说了此事,让父亲改变规则,置换了奖励与惩罚。赢的人……才是那个被剜皮割肉的人。”
说到这里,盛静川眉眼黯然下来,“其实,那时的我也有些侥幸。弟弟那么冰雪聪明,难道真的看不出,我每次都在让着他吗?他知道我故意输给他,会不会做些什么?可我不敢去想,不愿去想,就这样一直践行我自以为是的好哥哥准则。”
容流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诚然锅全在他那变态爹一人身上,说盛静川有错似乎不对,可若说他做得没错,似乎也不对。
“流微,你是不是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还没结束。
可是,这种插科打诨的话,容流微现在也说不出来。他的心头沉重,摇了摇头。
盛静川笑了笑道:“确实还没有结束。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原来弟弟的修为并不在我之下。”
“每次被剜皮割肉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我才对。”盛静川神色平静,“可偏偏是他成了见不得人的洞穴怪物,我却登上了万人敬仰的宗主之位。”
“他骗了我,我害他成魔。”
“你说,世间万事万物,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寂然无声中,忽然,盛静川将手中长剑翻起,垂眸凝视着深绿色的剑鞘:“这柄剑是我的家传之剑,父亲希望我们出类拔萃,像这把剑一样,名曰‘不默’。”
他道:“可我偏不。”
偏要不争不抢,偏要安分守己,偏要把这柄剑改名为“不鸣”。
容流微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盛静川也没指望他说什么,继续道:“弟弟成为流沙魔以后便失去了神智,一心想吞噬任何靠近的东西,一开始是死物,后来是活物,普通的蔬菜瓜果不行,我便买来一些鸡鸭喂他。可是后来,这些东西都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想要……吃人。”
容流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原书里就是这样写的。只是书里却没写,流沙怪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不过,流微,请你放心,他虽然想吃人,却还没有成功过。我将他从戈壁荒漠移送到此处荒无人烟的竹林,就是希望能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看护他。”盛静川苦涩一笑,“只是没想到遇上你们了。”
容流微叹道:“你应该庆幸遇上的是我们。若是个普通老百姓遇到你弟弟,只怕要命丧当场。”
盛静川:“是我考虑不周。”
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一个泥浆人从地底缓缓浮出。
感受到哥哥的气息,流沙怪从地底现出身形,动作轻快地移动到他的身边。泥浆之下,一张和盛静川四五分相似的清秀面孔露了出来。
容流微忍不住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静水流深,我弟弟,名叫盛静深。”
似乎听懂哥哥在喊自己的名字,流沙怪倏然抬头。
盛静川抬手,摸了摸流沙怪的头,不顾泥浆沾了满手,温柔地笑道:“静深。”
这画面温馨又可怖。
相顾无言,良久,容流微打破沉默:“你弟弟名字挺好听的。”
“如果他还有意识,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很开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盛静川放下手,笑道:“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不会把静深送到这地方来了。”
“想吃人却没成功实践过,又不会因为没吃到人就死了,说明你弟弟只是胃口大了点,还有得救。”容流微想了想,“不如送到你的青律宗,严加看管。”
每个宗的后山都有类似的禁闭之地,想来关个人不成问题。
盛静川眉眼现出微微忧色:“我担心宗内弟子们发现。”
“静川师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半晌,盛静川道:“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这几日,我先带静深去青律宗内暂避。”
容流微点点头。
盛静川对身旁的流沙怪——盛静深比了个手势,盛静深似乎看懂了,很听话地钻回地底。
“流微,你宗内弟子可有受伤?需要什么灵药,尽管提出来。”
“灵药倒是不需要。”默然片刻,容流微道,“赔我那徒弟一件衣服便是。”
“好的,一件衣服,我记下了。”盛静川说,“那我就先带着静深回去了。”
容流微轻声说好。
看着盛静川御剑而去的背影,他突然很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盛静川出于一己私心做什么事。
不过,有私心很正常。
这世上哪个人没有私心?
确定盛静川已经带着盛静深离开老远,容流微指尖注入灵力,打了个响指,“都回来。”
很快,一个个渡云宗弟子原路返回。
一名弟子探头探脑道:“那流沙怪呢,怎么不见了?”
“这还用问。”走在他身旁另一个弟子道,“被盛宗主打跑了呗。”
“我猜是师尊打的。”
“……”
容流微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尽管盛静川没告诉他此事要保密,但他心中有数,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他摆起师尊架子道:“此事已毕。勿要多言,专心赶路。”
听他这样说,弟子们便知危机已除,大大松了口气。虽然贪恋面前美景,还是十分听话地向前出发,离竹林渐行渐远。
一个人忽然逆着人流朝容流微走过来。
容流微看了看面前清隽的白衣少年,道:“你也想问为师那流沙怪的去处?”
“不是。”慕朝道,“弟子只是想问,师尊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容流微蓦地心中一软。
经历过盛家兄弟一事,他觉得,能看到慕朝平安无事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他拢了拢身上属于少年的衣服,轻声说道:“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