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房顶上的茅草似乎在发出烧焦的气味, 若是稍有一丝火星子飘上去,只怕便要引出一场大火来。
曹闻在屋顶上撒了一点冷水,防止做饭的时候太热把屋顶点着, 他一边洒水一边道:“茅草房子易漏又易燃, 等手上攒到了钱,一定得建个石瓦房才是。”
“哪那么容易的事儿,你瞧着村里几家石瓦房。”
“等我们建起来了, 村里就多一家石瓦房了啊。”
掌着梯子的许多盐原是本着经济出发,听到曹闻这么说不由得笑了一声, 倒是没有反驳他的话。
“我先去把借的驴车拿去还了。”
浇完水曹闻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看着正在院子里甩着尾巴吃草的驴, 能吃能拉的, 已经在院子里弄了一堆粪了,这个天气晒着味儿老大。
“那早点回来吃饭, 带个草帽去。”
“好。”
正在屋里折菜的吕菱璧听到曹闻出了门的声音, 她把许多盐唤进了屋。
“倒是没想到还会回来。”
她放下手里的菜, 环顾四周, 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坐在灶下的许多盐身上。
许多盐有些歉意道:“是我让娘奔波了。”
“娘是想听你说这些么。”
吕菱璧看了许多盐一眼:“你便不打算同娘说说你和曹闻是怎么回事?”
许多盐目光微有闪烁,不自在的一直往灶膛里塞柴火。
吕菱璧见他不回答, 自顾自道:“你同娘都张不了口,那打算往后作何面对旁人?”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凝, 旋即看向了吕菱璧:“我们打算以后一起过。”
“我不是耻于开口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方才说开,觉得不是宣扬的时候。”
“那娘是外人不成, 连娘也不能知道?”
吕菱璧语气不赞同的微有拔高, 她其实早看出来了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只不过阿盐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越界的话, 她自也没有讨嫌的提起。
事情发展至今,倒是没有太让她惊讶。
两个年轻人相处容易产生感情是常理,原以为碍于世俗,两人也就此别过,不想曹闻竟然还会前去追。
他们母子俩是从乱世里苟活过来的人,世俗礼教在生面前无疑都是狗屁。
若她是个囿于礼教的女子,昔年也便不会违抗父母之命逃婚一走了之了。
“娘,我没那个意思。”
吕菱璧叹了口气:“阿盐,若是你过得开心自在,娘是不会介怀你和谁在一起的。娘看得出来阿闻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年纪毕竟还小,先时你又以女子和他相处,我怕他没想清楚而贸然做下决定。他时失悔,娘怕你伤心。”
许多盐颔首微顿,随后又回以一笑:“倘若前怕狼后怕虎,这怕那怕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我不知道来时他怎么想,总之此刻他是真心的就够了。”
“瞬息万变,往后的事情谁又知道会怎么样,若是连眼前确定的东西都把握不住,又谈何以后。”
吕菱璧见他内心坚定,早已经有了决断,自知是多说无益了。
阿盐孤注一掷的性子,同她年轻时简直没两样,一时间她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
“那你往后与曹闻是何打算?以后还是留在曹家坳?”
许多盐吐了口气:“我跟他商量过了,这两年虽是战乱平歇了下来,可许多地方仍然匪寇盘旋,若是贸然迁居,只怕是不安生。这两年先在曹家坳继续过着,明年就不再租地主的地了,届时自谋生路。我们两个男子,容易攒下钱来,等阔绰些再另行打算。”
“要是留下那你岂不是还得继续做女子装扮?”
许多盐道:“却也不必刻意伪装,郑魁已经没了威胁,钱家的生意出了事也没有心思管我们这等人。我们不做宣扬澄清,若是有人发觉就发觉,没发觉也不必前去多说,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吕菱璧应了一声:“也好,旁人不要紧,只要是亲近的人知晓彼此便没什么。”
许多盐就是这么想的,只要和曹闻知根知底就好,至于别的人,他性子本就有些冷淡,自是不会在乎他们想什么。
吕菱璧转扬起眉,既是都说开了,两人要在一起已经成为定局,与其泼冷水倒是不如提点一二相处之道。
她一转话头,说道:“阿闻比你小,总有些性子和不周到的地方,往后你还得多包容一二,别总是跟他使脾气,欺负人家。”
许多盐一听这茬便蹙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他以前为了不惹人注意装得低眉顺眼,实际上脾气确实不太好,但他好像也没跟曹闻乱发过脾气吧。
许多盐仔细的回想着过去相处点滴,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分,倒是觉得曹闻好些时候贱嗖嗖的。
他娘竟然还叫他别欺负他,许多盐夹着眉头,手上没停歇的又往灶膛里塞了好些柴火进去。
曹闻送还了驴车回来,前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好似是有什么炸裂了。
他赶紧循着声音的发源地冲进了灶房里,便见着平素做饭烧菜的那口陶锅此时四分五裂的掉进了灶膛里,一部分碎片还在灶头上。
他连忙过去看了看灶下已经傻脸了的许多盐: “有没有伤着?!”
“没。”
许多盐震惊的看着碎裂开了的陶锅,魂儿都好似被锅炉给炸丢了。
幸好锅里只烧了些水,若是下了米这会儿指定是全糟蹋。
曹闻把他拉了起来,带到水缸前舀了些冷水浇在了他的手臂上:“都被水烫红了,还没事。”
“亏你这傻小子还在钱家烧了那么久的火,这下倒好,竟把自家的锅都给烧裂了。”
吕菱璧也连忙凑上前去瞧了瞧,见着只是些微烫伤方才松了口气。
“没事,陶锅用久了本就这样,再买一口就是了。”
曹闻道:“今天先用炉子吧。”
锅炉坏了,三人吃了一天的粥。
不过好在是天气炎热吃粥就上一碟子拍胡瓜,倒是清爽解热。
夜里,许多盐拿了两吊钱出来,叫住了方才冲了澡要进屋去的曹闻:“重新买一口新锅吧。”
“我那儿有钱,一家人你跟我分得这么清做什么。”
曹闻把擦头发的布襟搭在了椅背上,挑眉看着许多盐:“还有那破和离书,我已经撕了。”
他笑眯眯的凑近许多盐,放低了些声音:“所以你还是我媳妇儿。”
许多盐看了一眼手背上从曹闻发梢滴下来的水珠,觉得两人还能秉烛而谈,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还好水珠温润,让他知道这确实就是真的。
他扬眉看向凑过来的曹闻,忽而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勾起嘴角道:“是吗,那你要不要我尽一尽妻子的义务?”
曹闻看着轻启开合的薄唇吐出的暧昧话语,乍然间耳根子一红。
正当他不知说什么时,嘎吱一声开门响动,吕菱璧从屋里出来,许多盐先他将手收了回去。
“娘,你要点驱蚊烟么?我给你点。”
许多盐站起身,转而去了吕菱璧的房间里。
曹闻站在原地,他挠了挠后脑勺,把挂在椅背上的布襟又重新盖到了自己头上。
夜色浓浓,乡野间的夜寂静的能清晰听到外头的风声和蛙叫虫鸣。
曹闻仰躺在床上,觉得藏在田野地间的田鸡叫的可真大声,待着哪天夜里空了,他非得出去逮。
虽是有意的让思绪前去想这些,可潜意识里他还是想着方才的许多盐。
不想这人居然那么坏。
也不怪他装哑巴,装哑巴好,一张没把门的嘴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曹闻翻了个身,对上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木板,他凑上前把耳朵贴在木板上,想听听许多盐睡着了没有。
然则在燥热的空气中耳朵都贴热了却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盐,你睡了么?”
犹豫了一会儿,曹闻还是压低了声音,冲着门板缝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
没想到隔壁很快就有了回应,曹闻雀跃的扬起眉头:“我们说会儿话吧。”
“我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还会说话。”
许多盐挑了个白眼:“那你想说什么?”
曹闻见许多盐不耐烦却还是愿意跟他说话,乐呵的露出了犬牙:“我们在这儿说话不会吵到伯母吧?”
“会。”
曹闻夸下脸,抿了抿唇:“那我过来跟你一起睡,行吗?”
“你最好分清楚是想过来跟我一起睡,还是想过来睡我。”
曹闻睁大眼睛,疏忽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木板。
好一会儿后他才道:“你怎么这么想?”
“这么说你就是不想了?好吧,那就当我没说过。”
曹闻连忙道:“我不是不想,只是没想过。”
“那你现在已经在想了?”
曹闻脸又红了起来。
不一会儿,许多盐便听见了开门声,从窗前洒落的朦胧星光中闪过一道身影,转瞬他的床上就爬上来了个一身皂角味的人。
许多盐踢了曹闻的腿一脚:“你过来干什么?”
“说了过来跟你一起睡。”
“你想跟我上床?”
“我没想!”
许多盐看着夜色之中有些斑驳的脸:“没想你跑来干什么,黄毛小子不成,还要和人一起睡才睡得着。”
曹闻眸子微闪:“那假使我想了呢?那当如何?”
话音刚落,曹闻便觉得自己胸前一凉,许多盐不知何时竟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
微凉的手掌从他腹间游离,最后贴在了他的胸口上,手掌不时有收紧的趋势。
“还能如何,想什么便做什么。”
曹闻慌忙抓住了许多盐的胳膊,只怕人再撩拨两下该有邪恶念头了,他咬牙切齿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竟然这么孟浪。”
许多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孟浪?我是个男人,你同我说这个,你小子是不是傻。”
他推了曹闻一把,将手收了回来,觉得这小子的反应还真有意思。
许多盐忍着笑,继续道:“身板倒是不错,腰应当挺好的,你想在上边还是下边?”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知道怎么和男人做么?”
“你又没什么特殊原因,不会现在还是个童子军吧?”
曹闻被问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的伸手捂住了许多盐的嘴,他凶巴巴道:“在我们那儿年纪不到十八不准搞这些!”
许多盐睁大了些眼睛,推开了捂住他的手,一脸认真的问道:“不准跟男人搞还是不准跟女人搞?”
“…….”
“当然都不能!”
许多盐脸上的笑容更盛,像是开放在夜里的一朵海棠,明艳又有些妖冶。
“真的假的?”
曹闻见他显然是不信,争辩道:“我是说真的!”
“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风俗。”
许多盐敛起来些笑:“那你以前多大了?不会还是个毛头小子吧。”
曹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老实说少不得一顿嘲笑,若是往小了说又觉得像在早恋。
许多盐看着人静默不语,大抵便猜出了答案。
他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大概都用在遇上曹闻了。
曹闻自觉又受了嘲笑,只怕他嘴里再冒出些凶悍的浑话来,连忙又将他的嘴给捂上:“睡觉!”
许多盐再曹闻的手上咬了一口,迫使曹闻松了手:
“你那么害羞做什么?我发觉你倒是还挺有做小姑娘的潜质。”
“还是说我是个男人,你不……..”
话没说完,唯余下的一个尾音突然被堵回了嘴里。
下巴上的青胡茬像是粗粝的砂石,从皮肤上压磨而过,急促生疏又热烈。
“别担心,没有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