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于氏在地里忙活了一遭, 回家洗了把手脸,将放在灶台上擦洗的干净锃亮的大碗给装了起来,预备给曹闻将空碗送还回去。
一大碗的汤肉实在, 让他们一家三口难得的饱了一顿, 这光景下还有亲戚肯这么送肉来,也着实是有心了。
曹于氏先前确实是不满这大侄子的,先前两人互看不顺眼, 可如今这大侄儿也念着他们家,吃人嘴软, 想着以前生疏, 这当儿到正好借着还碗去走动一二, 也好让人晓得她这个伯娘是承恩情的。
过去也不能空着手, 曹于氏从米缸里掏出了四个一直不怎么舍得吃的野鸭蛋放进了碗里,用张布给包着才往曹闻那边走去。
她到曹闻家院子跟前, 正要喊人, 张嘴还没叫出声, 倒是先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两道说话声。
像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微有点青涩沙哑,曹于氏虽不常和曹闻接触, 但也晓得这声音不是他的。
曹于氏倒也没有往胡乱方向想去,只怕是钱家的人过来了也未可知, 她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碗往身后掩了掩, 预备再听听时,那屋里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再听不清声音了。
一时间倒是让她犯了疑惑, 莫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声音?
“大伯母,你怎么过来了?进屋坐啊。”
忽然身后响起的一道声音吓了全神贯注听着屋里动静的曹于氏一跳。
她回头见着是曹闻, 这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阿闻回来了呀。我当是谁,乍然的说话声吓死我了。”
曹闻笑了一声: “大伯母可是有什么事儿?”
曹于氏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一想顿时有些不对劲。
她看了一眼院子,拉着曹闻去了旁头一些,她低声道:“我把昨儿的碗给你送过来,方才耳背在你家院门口听到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还以为你在家呢。”
曹闻挑起眉:“阿盐和伯母在家,”
曹于氏也不晓得曹闻听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想着两人以前来往也确实不太亲厚,这朝过来就说人家长短只怕让人觉得她是个长舌妇。
她话于此处,点到为止。
“好嘞,来,你们家的碗拿回去,我还紧着回家忙活地里的事情。你大伯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东家哪回有点子事儿他都得被喊去差遣,家里的事情也顾不上,你得空过来坐嘛。”
曹闻应了一声:“行。”
瞧着曹于氏走远,曹闻拿着碗看了一眼屋里。
他眉心微动,随后大跨着步子进了屋,警惕的四看了一番。
凭借敏锐的勘测能力,他发觉家里的确是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
正当他想着于氏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时,吕菱璧迎了出来。
“阿闻回来了啊。”
“怎么样,今儿的山货好卖么?”
曹闻见着吕菱璧神色如常,他接过了递过来的一碗茶水,笑道:“好卖得很,食肆和大户人家出来采买菜食得丫鬟都抢着要呢,我都没出价格就自喊起来了价。”
“阿盐呢,起了没?”
“起了,在灶房那边呢。”
曹闻目光落在灶房那头,大喝了口茶,想着把茶吃完过去找许多盐,却嘶了一声:“这茶怎么这么苦。”
吕菱璧笑道:“是山里的苦丁茶,喝了回甘,醒神降暑得很。”
曹闻闻言眼前一亮,连忙举了举空茶碗:“那伯母在给我倒一碗凉着。”
吕菱璧接下碗:“行。”
曹闻着才蹿去了灶房。
“还在捣鼓这薄荷,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曹闻把碗放在了灶台上,见着许多盐还在弄昨儿夜里的瓦罐,他一边拆开了包着碗的帕子,一边问道。
帕子揭开,四枚青绿壳的鸭蛋便映入眼帘,曹闻惊讶的取了出来:“这大伯母也真是,还挂记着送了这些蛋过来,自家的日子都紧的很。”
许多盐闻声也看了过去,这般困窘的条件下还相互惦记送些吃食,确是让人心里生暖。
‘也是一片好意。‘
“摘点槐花,整好晚上炒个槐花蛋。”
曹闻正想着回来的路上看见有槐花树,吊一串串的,有的还很鲜嫩,正好可以摘下来做个时令菜。
想着炒菜的鲜美可口,吃了许久的炖煮菜,曹闻忽然就想念起这一口来了。
许多盐疑惑的看着他:’怎么炒?‘
曹闻一怔,登时又想起了家里不仅没有能炒菜的铁锅,也没有炒菜的油和酱料,顿时随心而来的兴致又被打了回去。
等哪日空闲了,还得去一趟铁匠铺转转才是。
“没事,我打胡乱说的。”
话毕,曹闻低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包鼓鼓的银钱,他递给了许多盐。
昨儿的山货全部都给卖了出去,菌子市价五百文左右一斤,不过今儿抢着要买的人多,曹闻见都是诚心想要的,和气起见便给大家都分了一点。
按朵来卖,能买到的人也便多些。
一朵菌子也就二三两的模样,他按照重量卖个一两百文一朵,全部菌子卖了二两银子有多,数来二两又二百文。
“另外木耳被食肆的收走了,一百四十文一斤,拢共有四百文的样子。”
许多盐知道山珍一向是值钱的,尤其是这些能吃的菌子,没赶上去集市上卖他还有些许遗憾,不过光是听着曹闻卖的好价钱就都舒坦了。
“三塔菌是一起采的,便对半分吧,木耳绝大部分都是你摘的,就都算你的。”
曹闻拨了一两银子又五百文出去。
许多盐自是没要那么多,菌子虽是一起采的,但是曹闻大可以不叫他去,且今天又是他辛苦一趟去镇上。
最后他只要了一两银子。
曹闻见他定下心如此,也没强求,道:“等过些日子山里的花椒木姜子成熟了再一道去山上。”
许多盐点点头,随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曹闻把手伸出来。
曹闻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便见着许多盐用个小小的瓷瓶在他手腕处轻轻抹了抹,手腕处凉幽幽的,像是有一股并不冻人但十分凉爽的气液沁进来血管里一样,空气里也随之弥漫出来一股爽透的薄荷味来。
’平素被蚊虫叮咬了可以涂在被叮咬的地方,素日驱赶蚊虫也可以。”
话毕,许多盐把瓷瓶塞到了曹闻手里。
曹闻连忙接下,拿到鼻尖上闻了闻:“这是不是薄荷脑油?”
许多盐应了一声。
曹闻欢喜的塞上盖子,小心点给放进了衣兜里,随后笑的跟个二傻子一样凑上前去:“你特意给我制的?”
许多盐莞尔一笑,随后抱出了个箱子,里头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好几个同样的瓷瓶。
曹闻:……..
‘听闻今年童生试头场要八月考,眼见六月了,学子定然顶着闷热天气备考,薄荷脑油提神,拿到书院门口想来会有人买。’
许多盐说着又扬了扬眉头,转看向曹闻:‘你一起去么?’
曹闻眸子一亮,登时心花怒放起来:“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啊?”
许多盐点点头:‘一起啊,可以去看看读书人。’
曹闻立时又垮下了脸来,嘀咕道:“一群小童生,乳臭未干的小孩儿能有什么看头。”
许多盐看着曹闻黑着脸的样子莫名觉得心情极好,他耸了耸肩:‘不去就算了。’
下午,许多盐预备再去采些老薄荷做脑油,曹闻也跟着要去山里。
这回山里没什么收获,其实去深山里应当能有些东西,只不过薄荷不必去深山采摘,曹闻索性把猎户的东西给还了,砍了两捆竹子准备带回去。
家里的簸箕背篓就那么两个,且都有些老旧了,他想着总是去山里少不了要用背篓,采摘回去的山货有时候需要晾晒,那就得用上簸箕。
这些东西用得上就得多准备着,镇上卖这些东西的人倒是也多,只不过一个背篓簸箕的都要二三十文钱,倒是不如自砍了竹子回去午时天热的时候编制,也省了花销。
农户人家大抵都会这项活计,无非是编制的好与不好的差别。
曹闻脑子里有编做这些东西的经验,倒是能自己动手。
下午他回去的早,就在院子里剃竹子,劈竹条。
许多盐和他一块儿回了以后又顶着草帽去找做薄荷脑油的材料,曹闻对此不多通晓,便没跟着去。
曹闻坐在堂屋前的屋檐下折腾着竹篾,见吕菱璧正在理着先时许多盐收集的野鸡毛,好似是在用针线做成毽子。
闲来无事,曹闻道:
“伯母,阿盐是从小就不会说话么?”
吕菱璧闻言手顿了一下:“怎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她素来话少,我也都没问过她过去的事情。”
吕菱璧沉思了须臾,道:“小时候是好的,后来他爹出了事,受了不小的刺激话就少了,接着又战乱,受了不少惊吓,便成今天的样子了。”
她把早编排好的半真半假的故事说了一遍,这些年对外也都是这么谈的。
说完吕菱璧叹了口气,倒不是为了装得更像,只是忽的有些厌烦了继续骗人,尤其是骗曹闻这样的好孩子。
曹闻听完却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眼里颇有光彩:“若不是天生的,兴许是可以治好的。我以前便见过后天的哑巴给治好重新开口。”
吕菱璧后背僵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寻个好大夫,要不然带阿盐去看看吧。”
“这…….若是能治好那就太好了,只是,只是我怕给了阿盐希望,到时候又治不了,届时会让他伤心的。”
吕菱璧吸了口气。
曹闻却兴致勃勃道:“无妨,我去镇上的时候便同人多打听,若是有能治哑症的大夫再告诉阿盐,这么成算也大些。”
吕菱璧看着满脸热心的曹闻,心情颇为复杂,不好说算了,也不好答应。
她干干笑了一声:“我同阿盐住在此处本就已是叨扰,如何好叫你再这么费心。”
“这有什么,既是有同住屋檐下的缘分,相互照应也是应当的。”
曹闻道:“伯母就先别告诉阿盐了,到时候有信儿了我再先与你通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