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散了, 已是晚上十点的事了。

  酒店高层留有足够的套房,可以让外地来的宾客不必再舟车劳顿回去。

  结束之后姜一柠乘电梯上六十九楼,位于顶层的豪华总统套已经被人按年租了下来, 每年的租金高达三四百万美元,而这间房每年总共使用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即使平时没人居住, 客房管家依旧每天按时叫人洒扫, 并换上新鲜的花束。

  此时房门是开着的,门外站着两名保镖, 姜一柠进去时刚好女管家推着餐车从里面出来, 迎面撞见她熟稔得喊了声“姜小姐”。

  似乎刚刚结束的那场拍卖会, 已经让她至少在这酒店内一战成名了。

  待姜一柠进去之后两名保安便把门关上了。

  偌大的酒店套房已经没有客房的样子了,全是像是一间私人住宅。从繁重的壁画墙面到瑰丽的金属装饰再到明亮且富有对比度的家具陈设,完全依是照沈之诚的喜好, 做成了法式巴洛克风格。

  一丝惊讶很快就被压进眼底, 姜一柠迅速穿过玄关走到会客厅,沈之诚闭目坐在沙发的一侧支着头, 看上去有些醉意。

  “桌上的醒酒茶特意让人给你弄的。”沈之诚闭着眼睛说, 姿势没有半点松动。

  姜一柠站在原地没动, 安静了几秒,暖风的催化下空气中似乎的弥漫着一股潮热的酒气。

  “不用了,我放下这个就走。”她弯腰将手里的卡扣在茶几上。

  随后起身、转向门口, 抬脚欲走。

  只走了两步, 沈之诚叫住了她。

  “Mila,何必这么着急?”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 直到一片阴影将她的视线覆盖:“我们可以聊聊。”

  姜一柠背对着他, 双手握拳垂在身侧:“没什么好聊的了,我和沈先生已经两清了不是吗?”

  “您应该会遵守承诺的, 对吧。”阴影之下她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

  像是她长久以来破碎的傲骨在这一刻终于重塑完整,足够支撑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昂首挺胸,不必再惧怕他。

  她还清了。

  姜一柠想走,却又被沈之诚叫住,“转过来。”他的声音自上而下透过来掺着浓浓的命令。

  “......”姜一柠倔不但不转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没必要在这跟他耗着。

  下一秒,空荡的房间里似乎有布料撕裂的声音。

  沈之诚的手从姜一柠的小臂上抽离,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

  一道破裂的口子,从袖口延续到上方二分之一的位置,不算锋利但足够有威慑力。

  “沈先生,如果下次您再这样...坏的就不只是您的西装了。”

  “是吗,我倒想看看你能做出来什么?”沈之诚脱下外套,挥手砸在地上。

  姜一柠的呼吸急促而浅薄,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那只握着美术刀的手背在身后止不住地发抖,她在尽力克制,把内心的恐惧压下去。

  当面前的那道黑影逼近时,她无力地接连后退,踉跄着像是他无处逃窜的掌中之物。霎那间过往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蒙尘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别过来。”

  沈之诚笑了,却依旧朝她逼近:“Mila,你不敢,你要是真的敢在一年之前就不会被人割伤手腕,你宁愿伤害自己,也——”

  “人是会变的!我已经变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姜一柠厉声打断他,声音却因为恐惧沙哑而颤抖。

  沈之诚停住脚步,眉峰凝起,一双墨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暗沉如夜,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

  “是吗?”

  沈之诚垂眸看着她,唇角微勾。

  “所以你就跟他签了一份婚姻合约,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吗?”

  他,理应指的是季尘。

  姜一柠神色一怔,那一瞬,冰冷的寒意从脊背蔓延至全身。

  这是个秘密,是他和季尘之间的秘密,沈之诚为什么会知道?

  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只顾反驳:“不是...”

  可是好无力,她的声音几乎到了低不可闻的地步。

  “这跟做他的情人有什么区别?在外面没人知道季大少爷结了婚的,也没人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你跟我,我至少会让全北铭都知道你是我沈之诚的女人,谁也不敢动你。”

  “我只会比他对你更好。”

  “不要...这不一样....”姜一柠失控般地喃喃着,瞳孔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

  沈之诚红着眼睛,阴鸷的目光逐渐染上寒意,手臂上的青筋异常明显。他缓缓向姜一柠逼近,“所以他碰你了吗?你们上床了吗?”

  “......”

  “他给你了多少钱,我付双倍,你是不是也可以陪我上床?”

  “无耻!”

  “我无耻?你们之间不也是一场交易吗?”

  沈之诚几近疯狂,伸手想将人拉入自己的怀里。

  但下一秒,浓郁的铁锈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

  姜一柠被夏薇找到时人蹲在酒店外廊的角落里,只有她那一块地方是暗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还有人。

  夏薇跑过去蹲下,双手抬着姜一柠的胳膊,问:“怎么了,姜姜,怎么在这?”

  姜一柠缓缓把脸从臂弯中抬起,见到夏薇的那一刻情绪崩溃了。胸口像是被巨物压着一样喘不过来气,随之眼泪决堤汹涌的用眼眶而出,先是张着嘴巴失了声一样,接着就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女孩一样,抱着夏薇嚎啕大哭。

  夏薇有些不知所措,拍着背安抚她的情绪:“姜姜,你别吓我了啊,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姜一柠哭得更凶了。

  “真的!你要是对我不放心,我就去告诉季先生,季先生神通广大什么人都不怕,欺负你的人他都会统统帮你还回去的,对吧!就像上次那个田邵文一样!”

  “只要有季先生在,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夏薇的这些话通通湮没在姜一柠的哭泣声中。

  良久,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平静。

  夏薇将人从自己的肩上捞起来,满脸担忧地对上那双湿润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目光不经意瞥到姜一柠的手背,瞳孔瞬间放大。

  “你手上怎么有血?哪里受伤了吗?”夏薇握住姜一柠的双手,左右来回确认她有没有事。

  好在除了手上有一点干掉的血迹,身体其他地方都还是干干净净的。

  姜一柠摇摇头,反握住夏薇的手,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没事?你这能叫没事??”夏薇声音大了点,还有些急迫。

  “我跟你说,从今天开始,我!”姜一柠抬手猛地用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神迷离还有些醉意,“姜一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爱谁就能爱谁!再也没什么能限制住我了!”

  “什么意思?”夏薇摸不着头脑,被她这又哭又笑的弄得发昏。

  “我还清债了!我是自由人了!”她开心的像个小孩子。

  “啊?什么债?”

  姜一柠又晕又醉的,加上蹲着腿有些发麻,伸出手指比了比,身体却歪歪扭扭倒了下去,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啊?ok?”夏薇也跟着她比起来。

  姜一柠打掉夏薇的手,重新伸手比了比,字字铿锵:“是三千万!”

  “......”

  深更半夜的,酒店门口来往的车辆依旧不少,橙黄色的车前灯一会一个的照在她们脸上。夏薇的表情堪比火星撞地球,在闪烁的光亮下显得格外好笑。

  姜一柠笑笑,眼尾还挂着泪痕:“小薇,你替不替我开心。”

  “开心个屁,三千万都没了,你又是个穷光蛋了。”夏薇凶道。

  “可是穷光蛋是最开心的,穷开心嘛!”

  “......”夏薇无语了,低头瞥了瞥,“那你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姜一柠低头看了眼,用了抹了抹:“没事,就是给债主了点颜色看看。”

  “......”

  -

  当天晚上,姜一柠就删掉沈之诚所有的联系方式。

  回北铭之后,她太累了,接连睡了两天。

  期间,她给季尘发的消息都没有回复。姜一柠也给郭钰打过电话,她那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一柠姐,你别担心,哥哥他没事了,等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过一段时间是多久?”

  “可能还需要十多天吧,哥哥他......”郭钰吞吞吐吐地不敢往下说。

  姜一柠也不想为难她,只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她坐在季尘房间的椅子上,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发呆。

  十天...

  可是他分明说过18号是deadline。

  在这之后姜一柠再也没发过消息过去,一来她知道不会有人回,二来她也有些赌气。

  不过知道他平安她也就稍稍放心了。

  五天之后,也就是十月十四号这天。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接到季文业的电话,还要她去老宅说话。

  去季家老宅的这条沿海的盘山公路她走过两次,每次季尘都在她旁边,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司机是季文业专门派过来接她的,同时在电话里季文业也跟她说了,希望她去老宅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

  姜一柠不懂,但还是照做,毕竟他怎么样都是季尘的父亲。

  接她的管家是林叔,一路带她穿过游廊庭院,最后让她坐在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的天井茶桌旁。

  林叔一脸凝重,只在见到她时问了声好就再也没说过话。

  周围很安静,除了她再也没别人。茶桌上的水渍未干,应该是早晨刚下过雨还没来得及清理,桌上的水壶也完全没有烧的迹象。

  寂静中她身后突然响起高跟鞋的声音,踩在石头地砖发出清脆的响声。没等她回头,一道温和的女声瞬间就让她全身僵住,下意识死死捏紧手指,指节泛白。

  ——“小满。”

  姜一柠缓慢地回头,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可耐不住心脏咚咚狂跳。

  下一秒,瞳孔骤然收缩,明明天光大亮却仿佛要被黑暗吞噬。

  麻木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她脑袋根本转不过来。

  这不太可能。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