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北铭才正式与盛夏告别，有了些许进入秋季的凉爽。在季尘去国外出差的这段日子，姜一柠的通告更是排得十分之满, 她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拼命工作赚钱。原本威尼斯走一遭公司给她安排的路线是在电影圈里深耕，电视综艺统统不接, 但是以姜一柠现在是名气来说确实也不是名导首选的票房保证。
所以她做了一个赚钱快但可能有损演艺之路的决定, 什么工作都接先提高曝光再说。
她对公司是这样一套说辞，但其实根本目的是她想尽快赚钱。
按照现在赚钱的速度她算了笔账, 最短一年就能还完三千万。不过在某天收工之后的所见让她彻底打消了用一年时间赚钱还债的念头。
那天她刚刚结束工作乘车回北湾壹号, 车子在门口保安亭那停了一下, 简艺向来心细出门进门都会观察一圈环境，确认有没有被跟拍。在进小区前，简艺突然看向侧后方的位置说道：“这辆黑车好奇怪, 每次我来接你的时候都停在这, 不过上次我一个人过来拿衣服的时候好像就没看见过，不会是变态跟踪狂吧？”
姜一柠看了眼是辆黑色的宾利飞驰, 很贵不是一般人能开得起的,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她找人查了下,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是沈之诚的车。
这个男人毫无预兆地出现，默默监视她的生活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要求, 这才是最可怕的。
姜一柠感觉到如履薄冰, 就像是有一颗定时炸弹悬在头顶，随时会让她崩溃。
所以她找了黎雅, 以工作的名义提前向她预支了一千万。姜一柠开口的时候, 黎雅什么也没问只说了句“多久要”，隔天她的账户上就多出了整整一千万。在这之后她给自己排的工作越来越多, 每天几乎睡不足五个小时，工作地点又大多在外地，所以自从季尘出差之后她也有好一段时间没会回家了。
难得后面有三天的工作集中在北铭，夏薇陪着她一早就出发提前回去休息。在车上姜一柠好不容易眯一会儿，没多久就被夏薇晃醒，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夏薇捧着个手机皱眉嚷嚷，“诶！这个报道说的是真的吗？季宁海外公司专利侵权，可能会被告。”
夏薇把手机递过去指着屏幕上那位吃瓜博主的帖子，姜一柠拿着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一个字都不放过，那位博主写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浏览量不高没什么热度。
“假的吧，下面连评论都没有，而且我看就他一个人在说。”姜一柠把手机还给夏薇，给自己心理暗示。
夏薇又看了眼帖子：“不知道诶，他还配图了，专利人和专利号都标出来了，还是个外国佬，外国人维权意识还蛮强的。”
又道：“你不说季先生出差了吗？难道真是处理这件事？”
姜一柠静了片刻，想来这段时间季尘频繁出差，每次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而且好几次通话的声音都像是带着彻夜未眠的困倦。她收工时间也不定，有时候早上收工回家点季尘那边已经是半夜了，给他打电话也是响两声就接起来了。
姜一柠心疼他：“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其实你不用等我电话，我回酒店很安全的，而且小艺他们都陪着我一起。”
可季尘总是这样说：“没事，你没到酒店我睡得也不踏实，听到你的声音我反而睡得好。”
......
姜一柠握着手机，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在这个点打扰他一下，图个心里踏实。举起手机刚想拨电话，手机就震了，季尘两个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接通后。
“到家了吗？”季尘那边已经是晚上，他在酒店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电话就开着免提放在一旁。
“快了，还有两个路口。”说完姜一柠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去的？”
她们今早回去也是临时决定的，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季尘远在海外都知道了，要说她身边没有内鬼真没人信。
电话那头笑而不语，姜一柠了然转头看了眼夏薇，夏薇做贼心虚，立刻将眼神转到窗外假装看风景。
心里想，做人真难啊！天知道当时自己微信上冒出来一个小红点，申请好友的消息写着「我是季尘」时，她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想着这又是什么新型诈骗技术，还能精准定位到用户画像？顶着这个名字，真要是找她骗钱绝对一骗一个准！
不过后来同意之后，夏薇立刻点击这尊大佛的朋友圈，看见姜一柠给他点赞了才反应过来真是本尊亲自加了她！天呐，她个小虾米何德何能啊！
所以季尘请她帮忙跟自己多“汇报”一些姜一柠的日常，她欣然答应甚至尽职尽责当份工作去干。
吃饭、休息、工作，但凡夏薇想起来了就随手拍张照片过去给季尘。
一来二往的，她和季尘的聊天框全变成了姜一柠“小朋友”的日常记录号。
姜一柠一瞧她那样就完全明白了，收回视线坐好。
季尘：“待会儿有人送东西过来，你开下门让他们放在我房间的桌子行就行，其他就不用管了，是老爷子的东西。”
“好。”姜一柠应着，舔唇试探性问了句，“工作还顺利吗？”
“嗯...不是很顺利。”季尘拖腔拉调的，却是一副极其淡定的口吻。
姜一柠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眉头皱起来：“怎么了？是...公司有什么麻烦吗？”
紧闭嘴巴，胸腔像是进了水一样在耗光里面的氧气，让她呼吸不过来。
电话那头，季尘摘下眼镜拿起手边的电话贴到耳边，一步步走向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姿亦如披了铠甲一般。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骗你的，没什么事。”
紧接着呼吸变轻，语气调侃起来，“就是想看你紧张一下我。”
季尘听着电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像一通电话，就能把他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但他没说实话，工作确实不太顺利。他在这边工作，隔壁房间十几个工作人员也在彻夜查资料看合同，海外这边的项目被人做了手脚，伪造了一份假的专利授权书，这么一来除非他能得到专利人许可要不然不仅要面临巨额赔偿，而且现在所有的项目都得暂停。
他几天没睡了，刚刚才输完液。
姜一柠也沉默了几秒：“真没事吗？”
“嗯。”季尘不再多说什么。
“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还不能确定。”季尘走了两步，闭着眼睛贴着墙面，昂首手背贴在额头上，及其疲惫。
姜一柠有些失落：“好吧。”
“不过——”季尘有意停顿了下。
“嗯？”
“18号是deadline，在这之前我一定会去见你。”
-
车子抵达北湾壹号，在大门口姜一柠让司机停在路边稍等，自己带上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刚迈脚准备下车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夏薇交代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待会...”姜一柠抿了下唇，“我妈会过来，你帮我带她先进去。”
“妍姨要来吗？你跟她说你跟季先生的事了？”
“没有，但是她说了很多次想来我住的地方看看，正好这次要把外公留的东西拿给她就顺便让她过来看下，我已经跟季先生说过了，你放心带她上去。”
“好，”夏薇点头，伸长脖子问，“你要去哪？”
姜一柠已经下了车，站定在车旁表情有些严肃。
“处理点事。”
对面的马路，停着的那辆宾利飞驰犹如一条蛰伏的猛兽，发出低沉的嘶吼。姜一柠尽量保持住情绪稳定，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就差临门一脚了，把欠他的给他，一切就终止了。
两边马路不过百来米的距离，可姜一柠却犹如在钢丝上行走一般，缓慢且沉重。等距离车边几米的位置，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车内的男人纹丝不动。
姜一柠站得笔直也不去看他：“沈总何必这样。”
她是指等在这，守株待兔一般地逼她。
“为什么不回消息？”沈之诚直接无视她的话。
姜一柠呼吸变沉：“没有回复的必要，我们之间就只是欠债还钱的关系，沈总难道跟每个人都这样亲自讨债吗？”
说完，她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递进窗口，“这是欠您的三千万，一分不差都在这里。”
“......”
“希望之后沈总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沈之诚有一瞬神色怔怔，随后冰冷的目光中燃起了一丝怒气，“钱从哪来的？”他看也没看那张卡，似乎根本不打算接。
“这跟您没关系，难不成你账上的每一笔钱您都要追问出处吗？”
姜一柠的手僵在原处，她没有选择直接把卡丢进去，欠债的该有欠债的态度，她希望沈之诚是心甘情愿地跟她两清，要不然这三千万就只是一场徒劳的笑话。
“Mila，别试图考验我的耐心。”沈之诚终于转头看她，深邃的眼窝藏着不可一世，“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和其他人不同，三千万于我而言和一张纸没什么区别，别说三千万，三个亿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前提是，花在你身上。”
他语气重，说出来的话像是施舍是打赏，承受的人理应欢天喜地。
姜一柠收回手，把卡攥在掌心，口罩之下她蓦然笑了：“沈总慷慨，如果这话您对其他人说，可能您早就找到一个死心塌地做您情人的女人，但是对我而言，三亿也就不过是八个零，一串数字而已。”
沈之诚凝望她，眼里有一丝捉摸不透：“你想要什么？”
“真心。”
蓦地沈之诚笑出声，垂首摇了摇，唇角的弧度满是讽刺，随后眼眸幽深地抬起来，轻蔑道：“所以你觉得季先生对你是真心？”
姜一柠沉默着，不屑与他再多说，真心假意他又知道多少？
“Mila，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傻。”沈之诚像是听闻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总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
“你觉得我在逼你？”沈之诚轻抿唇角，冷炙的目光却逐渐缓和下来，“我喜欢你，不会逼你。”
“就算逼了你，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沈之诚像变了一个人，突然，“Mila，是我们先遇见的，是我先对你动了心的，中国有句老话，凡事不应该讲个先来后到吗？我不信你没喜欢过我。”
“……”姜一柠不冷不淡，“我只想两清。”
两人无声对峙，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该有个了断了。
“好，过几天陪我出席一场晚宴，我就收下你这三千万。”
沈之诚递给她一张邀请函。
“以女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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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一柠上楼，电梯门一开，姜妍和夏薇就站在门外，两人似乎在说话，看她来了同时朝她走过来。
姜妍第一时间靠近，摸着姜一柠的后背关心道：“小满，最近工作辛苦了吧。”
“还好。”姜一柠还是有些不习惯，身体自然有些躲闪。
姜妍感受得到，悻悻收回手站远了些，“那就好，别太辛苦了，身体比较重要，要是像妈妈这样就晚了。”姜妍说着有些哭腔。
下意识，姜一柠觉得愧疚，略微不自然地拉起姜妍的手，“我知道了，您别担心了，照顾好自己身体。”
“那个...小艺他们待会就到了，我要先去公司和她对一下后面的工作安排。”夏薇打断她们，边说边往电梯那边走。
姜一柠点头：“嗯行，你先去吧。”
“拜拜，妍姨拜拜！”
姜妍笑着挥手：“路上注意安全啊，小薇。”
姜一柠去开门，门锁开了之后她转身，“妈妈，您现在这里等一下，我先把室友的东西收拾一下您在进来，我跟人合租还是要注意点。”
“好的，没事，我就在门口等你收拾完。”姜妍轻声细语的。
进门后，姜一柠先是四处梭巡一圈，发现好像真的没什么可收拾的，客厅厨房几乎没有季尘生活的痕迹，干净简单，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她又确认了一遍，最后只去关了季尘房间的门便去开门让姜妍进来。
正巧电梯也响了，走出了一位西装打扮的中年男人，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中年男人走上前，微微颔首道：“您好，我过来——”
“您好，我知道的，您进去放在进门右边的主卧桌上就行。”姜一柠打断他说话，生怕他嘴里冒出来季尘的名字。
“贵重物品，您需要看一下吗？”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姜一柠犹豫了下，仔细看了眼男人手里的木匣子，想起季尘的话，让自己什么也不用管而且这个好像是季文业的东西，她更不好看。
“没事，您放在桌上就行。”她说。
中年男人点头，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去。姜一柠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替他开了房门看他放在桌上才安心，人出来后她又随手带上了房门，听见咔哒一声她才离开。
玄关处——
“我先走了，您留步。”中年男人弯腰道。
“辛苦了。”
待人走后，姜一柠把姜妍领到客厅坐下，自己又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过来。
姜妍接过水放在桌上：“小满，跟你合租的是什么人？我看着刚刚的人感觉你这个室友来头不小。”
姜一柠打起马哈哈：“没，就是一个普通的富二代。”
“富二代？那他人怎么样？”
“没什么本事...”姜一柠扶额，反应过来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而且，他是女生，您别乱想了。”
姜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两口有些心不在焉。姜一柠也没多在意，也捧着水杯喝起来，一路上她都没怎么喝水确实有些渴了，没两口半杯水就见底了，刚想起身去给自己再倒一杯，姜妍又道：“那刚刚在楼下坐在车里跟你说话的男人呢？他那辆车不少钱吧，是你男朋友？”
“不是。”姜一柠语气一沉，捏紧手上的杯子。
姜妍被她的语气吓到，遂即低头软声道：“小满，你别生气，妈妈就是希望能你有个好归宿，你也不小了应该找个人好好结婚了。”
“没事，您别瞎操心了。”
过了一会儿，姜一柠带着姜妍去到自己房间，从柜子里翻出外公留下来的相册和他写的“女儿的记录本”，一并给到姜妍，“我想着外公应该是想给您，所以就一直留着了，这个本子我看外公时不时就会翻出来看，外公走了之后里面的东西我都没看，您带回去吧。”
“好。”姜妍声音发涩。
“我先进去洗个澡卸妆，你就在我房间里不要出去了，”姜一柠歪着头双手在摘耳环，然后随后拉开抽屉把耳环放进去，“还有隔壁是我室友的房间他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你千万别去。”
姜妍：“我知道的。”
姜一柠去了浴室，关上门打开淋浴头，让水一直流。她坐在马桶盖上开始思考人生，消化沈之诚刚刚的话。
她第一个想的是，沈之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信用可言。
一场晚宴之后就两清。
听上去像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到底是什么晚宴她还不知道，那张邀请函她拿到手就没有打开，直接放在了房间化妆台上。可问题是沈之诚这个人真的就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吗？她一边希望他会一边又会否认自己的想法，看似这是让她自己做选择，但其实她根本没得选。
不管沈之诚守不守信，她似乎都必须去赌一把，要不然以沈之诚的个性，这件事好像永远也结束不了。
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独自解决。
那么，她没得选。
简单洗完之后，姜一柠从浴室出来，她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先走去了季尘的房间，门大概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她握着门把推开，桌上的木匣子还摆放的好好的。
好奇心促使她推开门，但是分寸感让她止步于此。
她重新关上门，往次卧走。
姜妍坐在她的化妆台旁翻看照片，瞧见她推门进来合上相册，笑眯眯的，“洗好了？这次回来要待几天啊？”
“大概三天，还要看之后的工作安排。”姜一柠边擦着头发边往姜妍身边走。
她停在化妆台前，看了眼放在角落的邀请函然后又看了眼姜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刚刚就在这看相册？”
“嗯，不然还能去哪？你不是让我不要瞎参观吗？”姜妍说道。
姜一柠点点头，顺手拿走那张邀请函塞进抽屉缝里。随后看着姜妍，抿唇犹豫下才说，“我待会还有工作，要不您先回去吧，您身体也不好回去休息着。”
“行，那妈妈就先走了。”姜妍起身，拾掇好桌上的东西装进包里。
“嗯，您先去门口等我下，我送您出去。”
姜一柠打开抽屉一眼就找到了那张银行卡，她本身东西就不多，这个抽屉放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她跟季尘合同的副本就只有一个录音笔、两个首饰盒和刚刚塞进去的邀请函。她拿上卡就出了房门走向等在玄关旁的姜妍身边。
“这是给您的。”姜一柠把卡递过去。
“这是什么？”姜妍接过卡看了两眼，抬头问。
“卡里有二十万，您先拿着，不是说要去国外动手术吗？算是我给您付的医疗费。”姜一柠穿上鞋子开门，“不够了您再跟我说。”
姜妍看着手里的卡有些犹豫：“小满，你做这一行能挣很多钱？一下给妈妈这么多，你自己有没有留着点？”
两人站在门口，你推我给的。
姜一柠呼了口气，神色复杂：“也挣不了多少，反正我平时工作忙也用不到钱，您先拿着吧。”
说完，她抽走姜妍手上的银行卡直接丢进她的包里，把人往电梯那边推，“您就拿着，算是替我外公照顾您，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想您的，您能回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好，妈妈谢谢小满。”姜妍眼眶湿润，这会不知道怎么竟然有种美人迟暮的感觉。
“嗯，走吧。”姜一柠挥挥手，随后转身没回头地就径直进屋关了门。
咔哒——
门落了锁。
她背对着门站定，很久都没动，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到地板上。
一滴一滴，无声湮没在寂静里，喉咙发涩酸酸的。
她抬手随意摸了一把眼角，竟然有些咸湿的水痕。
说不上来是什么，大抵是心里始终缺了一块，不疼不痒，仅仅只是缺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