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业和宁云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从宁慧嫁给季文业那时就开始了,直到宁慧去世,两人的关系又急剧恶化。但季文业向来对她都是避而远之, 不仅是因为宁氏的缘故,更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晚饭时, 季文业也是从头到尾没再说过一句话, 对于宁云在桌上的言论也从不置喙。姜一柠埋头苦吃,偶尔抬起头笑笑、回应两句, 她身前的餐盘一整晚都堆得跟座小山包似的, 全是季尘夹给她的菜。

  “多吃”这是她今晚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季尘自己倒不怎么吃, 反倒是盯着她,她也不敢挑食,也不敢剩着, 完完全全拿命在吃这些菜。心想, 喂猪也不能这么喂吧。

  还好这顿饭持续时间不长,季文业走了后, 派人给沈沛瑶送下了山, 中厅就只剩下季尘、姜一柠、白盛、白钧和宁云。他们几个坐了一排, 面对着天井,颇有种年轻学生逃课去天台看星星聊理想那味儿。

  不过今夜浓云密雨,看不见星星, 而他们几个衣装革履, 岁月鸿沟也终不似少年旧时。

  “该说不说,这个时候最适合来杯酒了。”白钧一句话扫得赏雨的意境全无。

  其他人都没理睬他, 唯有宁云起身, 拍了拍手说:“你别说,这真有梅子酒, 用的是四月的小白梅酿的,喝吗?”

  白钧猛地起身,看了眼旁边的白盛,殷勤地问:“哥!云姨说喝酒吗!”

  白盛问:“最近都没喝酒?”

  有人做贼心虚地瞄了眼季尘,随后斩钉截铁地保证“没喝”,这才得到首肯屁颠屁颠地陪云姨去拿酒,顺带拽上姜一柠。

  他们走后,季尘勾了勾唇角笑道:“你惯会哄小孩。”

  白盛点了根烟,火苗被风雨吹得摇曳,他吸了口吐出烟雾:“你不是也跟着哄?他看你眼色我不是没看见,这小子又有把柄落你手里了?”

  季尘搭着腿,姿态闲散:“替你管管,不过长本事了,学会威胁人了,也不知道像谁。”

  抖了抖烟灰,白盛“哦”了声,饶有兴致地问:“你还能被威胁到?说来听听。”

  雨幕垂帘,像是一块天然的屏障,将他们的话捂得密不透风。

  季尘抬头看天井那块四方玻璃,哂笑道,“那小子说夫债妻偿,要把我的帐算我老婆头上。”

  白盛眉色飞扬,侧身盯着看:“你这老婆喊得挺顺口的啊。”

  “还行,来之前练了下。”

  “......”

  “可惜没用到。”

  白盛嘴角抽了抽,转而问道,“那你有被威胁到?”

  季尘始终矜贵地坐着,目光落在远处,没有焦点,雨声簌簌像是白噪音一样让人放空。他突然想起两年多前和姜一柠遇见的场景,姜一柠一直以为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

  姜一柠的爷爷和宁云有过一段师生情谊,姜爷爷生病时宁云人在国外,所以就委托季尘去医院看望。他仍记得那天也是雨天,气温骤降,医院的空气里更是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重症病房外没什么人,季尘一眼就注意到了姜一柠。

  那个身型纤瘦的人,浑身都湿透了,薄得像一张纸,风一吹就能倒。季尘看着她站在病房的探视窗外面,手里举着琴,悠扬的音符缓缓流淌,明明是一首充满希望的曲子,却无端濛上悲凉。

  季尘没上前,反而挑了角落坐下,安静地听完整首。

  久久,姜一柠才放下手垂在两侧,背对着人群又站了好久。季尘看不到她那时脸上的表情,但那不停颤抖的肩膀让她汹涌的情绪昭然若揭。

  他坐了很久,人群散了聚,聚了又散。就像人生,无处不都是相遇和离别。

  他那刻想拉她一把,让她圆满。

  ......

  “想这么久?”白盛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季尘低眸,睫羽浸上冷雾,喃喃道,“好像有点。”

  他的话叠进雨声里,叫人辨不出虚实。

  白盛抖了抖烟灰,冷哼了声,好像看穿了点什么。

  远处传来吵闹声,两人没再说下去。季尘的视线落到游廊上,三人拎了七八瓶酒,清一色全是用玻璃瓶装的,也不知道他们拎这么多酒来是要喝死谁。姜一柠走在中间,一手一支玻璃酒瓶,沉沉地垂在身体两侧。

  季尘皱眉,随后起身漫不经心地走到他们仨跟前,顺手就把姜一柠拎着的玻璃酒瓶尽数接了过来,眼神略过她的手腕,仅一瞬就挪开了目光,没说话径直往中厅走。

  白钧怀了抱了四个大瓶子,腆着腰喊:“靠!我拿的才是最重的!怎么不帮我拿啊!”

  “难怪你那些女朋友们都谈不长,直男。”宁云摇了摇头说,最后顺便又给他加了分重量。

  “......”

  “云姨!你也扎我心!”白钧哭丧着脸。

  姜一柠略微尴尬地站在一旁,“要不我帮你拿一点吧。”说着就伸手去拿刚刚宁云塞他怀里的酒瓶。

  白钧偏过身体躲掉,一副欠揍的口吻,“我可不敢劳烦你,就安心让你老公宠着吧。”

  姜一柠:“......”

  -

  原本说好的小酌几杯,但白钧明显刹不住车,已经豪饮起来,人更是糊涂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酒精上头把每个人都挨个抱怨了一通,怪他亲哥管得太严,怪云姨一点也不偏袒他,到季尘这,更是有一片小作文的痛诉——

  “我小时候早恋你就抓包告诉我哥,我现在成年了谈恋爱你还管我,还放网上给你老婆当挡箭牌,你没有有、心,隔~啊!”

  “男人怎么越老越坏!”

  白钧晃荡着摊在椅子上,嘴里的谩骂声不绝,只是到最后都变成了呓语,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除了姜一柠,其他人根本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夜渐渐深了,姜一柠身上的外套单薄,她两只手来回搓试图让自己暖和些。她以为自己的小动作不明显,但下一秒眼前就递过来一件外套,她顺着看向外套的主人,他已经站起来了。

  “穿上吧。”

  姜一柠起身道了声谢,也不扭捏地就接过那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展开披在身上。一瞬间,宽大的男士外套就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暖意传遍了全身。

  季尘抬了抬下巴,对白盛说:“他,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白盛掐灭手里的烟头,看也没看地就说:“没事,皮糙肉厚着,拖回去就行。”

  听到这话,姜一柠不由得想起昨天刚被拖在地上摩擦的白钧。心想,果然是男人越老越坏。

  “那走吧。”

  姜一柠拿着伞跟在季尘身后,两人隔得并不远,只要季尘稍稍迈小步子等等她,他们就能并排靠得更近。但他们就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走了一段,雨落簌簌,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等快到游廊的尽头,季尘才转身。

  “给我吧。”他从毛衣下面伸处手,修长的指节摊开。

  姜一柠握着伞柄把黑色直骨伞递出去,季尘接过后直接撑开,举在前胸,“走吧。”伞下空出大半的位置等她。

  穿过露天的庭院,在雨中闲庭信步,谁也不着急。两人共撑一把伞,姜一柠刻意保持一点距离,让他们不必紧紧贴着。

  等进入东边的起居室,姜一柠才看见,季尘大半个肩膀已经湿透了,蓬松的毛衣现在已经跟块抹布一样贴在他身上。头发、半边脸全都有水渍,而她自己干爽得像从骄阳下走来。

  姜一柠没敢直视他:“你......没给自己撑伞吗?”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卧室,季尘随手从抽屉了拿了一个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要不是有人一边走一边往雨里挪,我能这样?”

  姜一柠有点心虚,她好像确实有些刻意了,但今晚发生的种种。

  她的情绪、她的目光都好像在告诉她。

  她有些在意这个人。

  可这样好像是不对的。

  他们之间有约定,合约期间不能产生感情。

  这是用来约束她的。

  这个人的好,是他的教养是他的礼节。

  他是月亮,不是任何人都能妄想的。

  她把心思压进心底不再去想,抬手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到季尘旁边,“我帮你擦擦吧。”手举在空中,在没得到允许前不敢擅自行动。

  声音娇娇软软明明是愧疚却像是受了委屈,让人心里一阵酥麻。

  闻声,季尘手里动作停顿,指尖无声地蜷了蜷。随后捏着毛巾的手垂下贴在身侧,眼神落在别处,“好好擦。”

  语调是一贯的傲慢,却无端染上温柔缱绻。

  得到应允,姜一柠拿起干毛巾往湿的地方擦,动作轻柔缓慢,从肩头向上,到下颚,到眉眼,到发梢。

  可他太高了,姜一柠够不到,“你能不能......”她仰头望着他,“头低一点。”

  季尘垂眸,眉眼带着一点不满,“麻烦。”

  但仍应了要求低头,后颈曲着,修长又紧实,隐隐露出好看的肩胛肌。

  姜一柠站在他身前,把毛巾盖在湿发上揉搓,两人的距离一下缩到咫尺之间,温度在融合,气味在交缠。

  她手上动作轻柔,像是在摸一只可爱的小狗,莫名的挑.逗暧昧。

  季尘低着头,视线正好落在她的脖颈处,纤细而白皙,平直的美人骨润泽如玉,在细腻的衣物面料下若隐若现,莹润、柔和的撩人心弦。

  他觉得嗓子干燥,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吐出的酒气让他醉意浓稠。随后猛然起身,不容分说地扯过毛巾,自顾自地往卧室里面走。

  “慢吞吞的。”语气烦闷又僵硬。

  “......”

  又凶。

  -

  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这是季尘小时候住的房间,母亲宁慧去世以后他几乎没在这里住过。里面的陈设还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极致的简洁。

  “你先去洗澡。”季尘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啊?”姜一柠看了眼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

  先去?洗澡?

  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季尘没抬眼,专注在电脑上,自然也没注意到姜一柠脸上丰富的表情。

  “衣服在衣橱里,你自己拿。”

  “哦。”她赶鸭子上架似的往里走。

  打开衣橱,里面她的四季衣服各有两套,还有两套睡衣,季尘只有一件西装和一套睡衣挂在旁边。相较之下,她的衣服占了一大半的空间。

  这种霸占别人领地的感觉,有些微妙。

  她看了眼季尘,还真是工作狂人,不分地点不分昼夜地工作。她随便从衣橱里拿了一套睡衣,便往浴室走。

  可是好像没人告诉她喝酒不能洗澡,特别是长时间待在热气弥漫的密闭空间。血压上升,脚下软绵绵的,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等她洗完澡再出来时,腿好像真的不听使唤,就像让喝醉的人走直线一样,她明明觉得自己走的是直线,她明明觉得自己是往季尘的面前走,怎么就能绕着弯走到他手边,一声不吭地一头栽进他怀里。

  谁来救救她啊!

  梅子酒后劲儿大,喝的时候不觉得多,但经过水汽加热,她现在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她有试图起身,但身体像是没骨头一样,找不到支点。

  算了,醉了就醉了吧,胡作非为也可以不用负责。

  她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季尘坐在电脑前看文件,但其实半天也没看几行,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等人进去洗澡后,他才抬头看向浴室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他点了一支烟,但等烟燃尽也没抽几口。

  突然浴室里响起开门声。

  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上。

  悄然,却透着一种湿答答的黏腻感。

  然后,就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钻进他怀里!

  “......”

  他骨头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