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万一平的香樟园小区, 依山傍水,风水先生说这地方福泽深厚,有钱人信奉这个。
再加上周围配套设施齐全, 商业区,学区,地铁线路, 一应俱全。
此处深受桐城老牌富人青睐,开盘就销售一空。
棠月坐在长椅上,仰着头, 靠着公交站牌,凝视着寸土寸金的香樟园二区。
视线里, 被深蓝色铁皮围起来的施工现场, 站在脚手架上面的工人在铺钢筋,下面的工人在搅拌水泥,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这是她第二次单独来这里, 运气不好, 始终没有再遇见那个小女孩,但她确信对方的活动范围, 肯定是在这里。
拿出手机, 拨动了兰希的电话。
嘟声响了一次,电话接通。
速度快得像是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打电话来。
隔着电流声, 兰希的声音温柔, “棠月。”
“你考虑好了?”
棠月百无聊赖, 声音冷淡惯了,“你想要棠阿婆那套房子, 是因为瓦兰巷要拆迁了吧。”
闻言,兰希并不否认, “对,那套房子本就不属于棠阿婆,只是暂时借给她住。”
谁知棠月嗤笑一声,“证据呢。”
兰希有备而来,“我自然是有。”
棠月冷静道,“真伪呢?”
差一点被激怒的兰希极快冷静下来,“棠月,你原本不姓棠,也不姓虞,甚至都不姓傅,你本该姓陆,陆家那么有钱,你只要认祖归宗,有的是资本,何必抱着这么个房子不放。”
“你都喊我棠月了,那我自然是姓棠,对吧,兰希。”棠月四两拨千斤。
兰希:“你不用和我咬文嚼字,你为什么姓棠,心里没点儿数?”
“你为什么当不了体制内的法医,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没有把虞文升送进监狱,你至于过不了政审?”
“是啊,我为什么姓棠呢?”棠月重复着这句话,轻轻笑起来,笑声怨毒似鬼魅,令兰希觉得不适,忍不住劝诫,“你就是因为做事太过心狠手辣,所以他们才都不要你。”
“我算是你的长辈,劝你一句……”
话还没说完,就被棠月打断,“虞兰希,你说得不对。”
兰希微微一愣,试图辩驳,却听棠月平静地陈述,“棠阿婆要我,她给我姓名,给我饭吃,给我学上,这不是有人要我么?”
“我这辈子只会跟着棠阿婆姓棠。”
“你们虞家人,傅家人,死在路边,都不关我事。”
“你!”兰希气得咬牙,话锋一转,“怎么,连傅小鲤你也不管了?”
周围排队等车的路人来来往往,棠月不甚在意,“他是个成年人,能管好自己。”
“别再打房子的主意,这套房子属于早年的小产权房屋,年代久远,办不下来房产证,别说赔偿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
她刻意停顿两秒,无情宣判,“即便赔一块钱,虞家人想要?”
“我丢到许愿池里喂王八,也不给你。”
“你还不知道吧,傅小鲤去了凤泉监狱见虞文升。”兰希怒目圆睁,捏断了手里的口红,讽刺道,“真是感天动地的姐弟情,你不敢去,他替你去。”
“棠月,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
“傅小鲤原本有大好的前程,他该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那样的地方演奏,而不是现在这样,在一个破交响乐团当个三流小提琴手!”
“你和傅昂结婚了,是作为后妈操心他,还是作为别的什么?”棠月被兰希的逻辑逗乐了,随即真的笑了起来,笑完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沉,“我从甜城回来那天晚上,你和傅小鲤在一起?”
兰希得逞一笑,“对,我们整晚都在一起。”
“怎么?心疼你的宝贝弟弟了?”
“他就是无法抗拒我,我勾勾手指,他就乖乖躺上我的床,你能怎么样?”
棠月脑子里错乱片刻,快速整理情绪,咬了咬嘴唇,冷声警告,“虞兰希,你和傅昂爱怎么折腾,随你们。”
掷地有声,“但是——”
“离我弟弟远点!”
“你们敢再利用他,虞文升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兰希气血上涌,“这会儿承认他是你弟弟了,咱们走着瞧,棠月。”
挂了电话,棠月在原地坐了半个小时,拿出手机,打开之前收到的瓦兰巷居委会发来的短信,通知她拆迁的事情。
瓦兰深处,带着她无数回忆的房子,终于是保不住了。
燥热的夏夜,虫鸣阵阵,敞开的院门口,白织灯下绕了一圈飞蛾,棠阿婆佝偻着身体,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镜,眼镜腿儿曾经摔过,她舍不得买新的,用红色的毛线缠了一圈又一圈固定,笑着对她说,“月月,你看,阿婆手巧吧,缠缠就能用,犯不上花钱。”
“阿婆本事大着哩,供得了你妈妈和阿姨上学,现在照样能供你上学,你比她们强,咱们月月到时候要去大学!”
她就那么坐在小凳上,缝制一个又一个手工,每一个手工都寄托着她对棠月上大学的希望。
棠月下了晚自习回家时,总能看见这样的棠阿婆。
有时候棠阿婆等久了,见她迟迟不归,会摇着手电筒,穿越漆黑的巷子,走到巷口寻她。
在这世上,并非只有血缘关系才能将人联系起来。
棠阿婆从虞家带走棠月,把她当作亲孙女养着。
后来棠阿婆不在了,棠月把无家可归的陆卓衍带回了小院。
-
陆卓衍靠着椅背,手上拿着助理发来的资料慢慢翻阅,是关于瓦兰巷拆迁的事情。
思绪突然飘远,想起他孤立无援那天,知道父母车祸并非意外,外公不同意他回桐城。
独自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央,茫然四顾,入眼的依旧是陌生的慈山市,万家灯火,茫茫街道。
心慌不已。
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揪心的疼。
不知游荡了多久,只记得那天的月亮是银灰色,漆黑的小巷里只有一隙光,若有似无地缠绕着他的手腕。
顺着光的指引,走到瓦兰深处,光的那头,棠月站在院门口,面若寒霜。
目光交汇,她摒弃了所有的乖巧,露出本真的模样,冷漠地弯了弯嘴角,“陆少爷,您可真是个麻烦精。”
说完,决绝转身,冷酷关上院门,刻意制造出哐当扣锁的声响。
很无情。
但陆卓衍的心却像泡在温水里,胀得快要溢出来。
他确信,棠月在等他回家。
即便是翻墙,他也回到了瓦兰巷。
-
瓦兰巷处在慈山市核心地段,周围有庆阳中学这样的知名学府,毗邻老牌富人区花楹路,中央商务区和商业区都在那里。
那么大块地皮,过去拆不起,也没有一家房地产商能全部吃下。
政府一直搁置,前几年才将其分为四个板块,逐渐挂售。
绿日集团拿下两块,商圈扩容拆了一块,现在轮到棠阿婆所在的区域。
棠阿婆的房子属于70年代的老街门面,面积有72平,拆迁基础费用加上补偿奖励,评估单价为3.35万一平。
另外除了货币补偿,还将在慈山近郊东渝赔偿还建房。
那边现在看起来不过就是慈山近郊不起眼的小地方。
但是,陆卓衍查过东渝最新的市政规划——
已经动工在建慈山高铁东站,地铁9号线,慈山理工大学以及另外几所大学的分校,包括庆阳中学的分校,都将建在东渝,未来东渝的房价会再度升值。
除了拆迁的第一笔费用,后续还有二次财富暴击。
林林总总算下来,除却到手的赔偿款200多万,再加上一套房子。
难怪兰希动了心思。
虞家的条件不太好,曾经梁舒余和傅昂在一起,傅昂有大男子主义,让二婶做出了牺牲工作的妥协,除了在家教几个学生跳跳舞,再也没时间重返事业。
陆卓衍相信兰希和傅昂在一起这些年,恐怕也没有自己的事业,家里的财政大权在傅昂手里。
仅凭当年那笔钱,很容易陷入坐吃山空的境地。
陆卓衍抬手揉了揉肩膀,放下手边的工作,脑子里还在思考,看上棠阿婆那套房子的人恐怕不止兰希。
虞家人怕是都想分一杯羹,尤其是虞文升。
虽然他没见过虞文升,但从棠月对他潜在的愤恨与恐惧来说,是个麻烦的人。
他得提前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陆卓衍拿过来一看,微微愣住,是许久不曾联系过的江警官,上一次联系还是送棠月回苑西路。
按下接听,陆卓衍收敛了几分惯常的散漫,“江警官。”
江警官那边像是在吃饭,他听见了铁勺碰到碗壁,囫囵吞咽的声音“小陆啊,皇天不负有心人,有眉目了……”
听见这句话,陆卓衍下意识攥紧了手机,交通肇事的追诉期只有十年,他只剩下不到两年。
所有人都认定父母死于意外,但他不信,从亲眼看见那车爆炸,火光吞噬了他父母那天开始,他就不信。
但是,他当年才刚刚满16岁,仍旧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什么也做不了,却不代表他会放弃这件事。
“……对,有人匿名提供了一份通话录音,当时我们不是查到你父亲与归属地为慈山的某个公用电话的记录吗。”
“录音内容说什么?”陆卓衍放慢呼吸,生怕错漏了什么细节。
江警官低声道,“准确来说,录音里是你父母的对话。”
“你妈妈说‘傅霆,搏一次,撞上去,总有一线生机’,你爸爸说‘阿衍还小’……”
陆卓衍手扶着额头,眼前出现一片火光,那烈火肆意蔓延,点燃他的衣角,皮肤灼烫,下意识抖了抖身体,不悲不喜,声音像是飘在灵魂上空,怎么也踩不到地面,“谢谢你,江警官。”
挂了电话,手指在棠月的电话上面犹豫片刻,拨了过去。
「您所拨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在给谁打电话?
工作电话么?
傅小鲤是她弟弟,陆卓衍想到这件事,几乎不见地松了一口气。
手搭在后颈,盯着落地窗外,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他愣了愣,思绪回笼,是棠月。
“你给我打电话了?”棠月问道。
“棠小姐,晚上有时间么?”陆卓衍视线转回室内,盯着桌上的皮卡丘保温杯,蜂蜜柚子茶喝完了,温雨泡的咖啡不想喝。
“得看活动结束的时间。”
“什么活动?”她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很淡,却像是镇定剂一般,抑制了他的烦躁。
“薛羽接了个公益性质的活动,针对流浪猫狗的免费殡葬,我也跟着出来了。”棠月抿了抿唇,说得半真半假。
她确实跟着薛羽出来了,却借口察看附近小区的流浪猫狗,跑到香樟园小区。
“活动结束我去接你,就当陪我。”陆卓衍垂下眸子,眼神幽冷,清瘦指间转着一支笔,看着有些暴戾,语气却又带着惯有的散漫与慵懒。
想拒绝的话被棠月咽了回去,“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卓衍情绪好像不对劲,“不用来接我,你告诉我地址,我下班了直接过来。”
“好。”
陆卓衍站起身,拿上外套,手机和车钥匙揣进兜里,走出办公室,跟温雨说了一声,直接下班去了车库。
车子一路开回西山枫林的家,打开衣帽间,拿出自己的运动服,还有旁边一套女士运动装。
下班前,棠月回了一趟公司拿东西,然后才去坐地铁,看着地址在新月宠物医院对面,想着陆卓衍身上肌理清晰的腹肌,就是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练出来的吧。
乘坐电梯到六楼,健身房很大,各类健身器材上面都有人在锻炼,棠月环顾四周,准备给陆卓衍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
忽然听见一阵喧闹,转了转眸子,望去,是从不远处的拳击台传来的。
想了一下,她慢慢走过去。
工作人员看见她,过来询问,“小姐第一次来我们健身房啊,需要我为你做引导么?”
棠月视线盯着拳台,“不用,我找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年轻女孩雀跃的声音,“帅哥,你能教教我打拳击吗?”
男人声音很冷淡,语气又懒又拽,还有点不耐烦,“不能。”
“你技术这么好,得收费吧,多少钱一节课?”女孩犹不放弃。
棠月看向那个被女孩们包围在拳击台上的男人,陆卓衍先生。
他坐在拳台上,曲起条腿踩着拳台边沿,另条腿随意支棱着,头朝后仰,乌黑发间绑了根滚了圈白边的深蓝色发带,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黑色运动T恤胸前湿了一片,肌肉形状清晰可辨,蕴含着力量。
确实太有料了。
视线相撞,陆卓衍拧着眉,单手把玩着拳击手套,散漫地睇了眼棠月,不给她冷眼旁观的机会。
不吃醋的女朋友得惩罚。
“宝贝,她找我报课时,我要不要接?”
搭讪陆卓衍的女孩,转过头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神色冷淡的棠月。
女孩和同伴眼神交流,“女朋友?”
同伴摇摇头,也不确信。
棠月走到陆卓衍旁边,抬起手,在女孩们吃惊的表情里,捏上陆卓衍的耳朵,“陆先生挺会赚钱嘛,兼职业务拓展到健身房了。”
“隔行如隔山,我哪儿懂健身房。”陆卓衍从善如流地解释。
却给人一种没皮没脸的无赖感。
“你有女朋友了啊?”女孩憋了半天,还是问出口,死也要死个甘心。
陆卓衍站起身,阴影自然地笼罩着棠月,没有牵手,没有肢体接触,但是其中的占有欲却是再明显不过。
“嗯,我女朋友。”
看着女孩们悻悻离开,棠月望了望周围肌肉发达的猛男私教,问,“私教不知道多少钱一节课。”
陆卓衍自然注意到她的视线,强行掰正她的脸,“800一节课,贵死了。”
棠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打死不买。”
陆卓衍弯腰,手撑着膝盖,视线与她持平,“男朋友教你,免费。”
“我没带衣服,准备过来接你而已。”棠月直言。
陆卓衍睨她一眼,“我带了。”
说着推着她去更衣室,从里面拿出个袋子递给她,“去换。”
棠月接过来,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白色和蓝色撞色运动衫,运动短裤,运动鞋,运动内衣,一应俱全。
“都洗过,放心穿。”
换上运动装的时候,棠月挺吃惊,运动内衣的尺寸刚刚好。
陆卓衍斜倚着墙,单手拿着手机发消息,见她出来,另只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还是太瘦。”
“你……”棠月迟疑,想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陆卓衍弯腰,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带着钩子,“咬过,当然知道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