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唐拾放下电话道：“李姝媛失踪了。”
“李什么？”严欣没反应过来，“李姝媛，你说住在我们对面寝室那个？这跟我真没关系，我跟她都不是一个系的，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你再仔细想想，她患有双相感情障碍，表现出过自杀倾向，现在下落不明，”唐拾道，“你现在想起来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关系到她的生命。”
严欣瞪圆了眼睛，精英白领的气势已经从她身上冰消雪化：“自杀？我真不认识她！不关我的事，我没欺负过她，真的不关我的事儿。”
“另外，”唐拾没理她，面沉如水，“你还可以看看，你一直追随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把那几段血腥的虐待动物视频发给了严欣。
这时赵明川发来一串消息。
“尹兰倩的车祸确实是意外，她在校期间辅导员换了至少两任，现在在职老师不清楚这件事，原先的老师已经调走，只依稀记得有这个人。”
尹兰倩或许曾经求助过老师，但在当年辅导员“两眼一睁，忙到天黑”的繁重工作，以及只求息事宁人的态度下，也许根本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那边的线索断了，所以我们去找了那时候的目击者，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尹兰倩的在车祸被送医院之后，有个女生冲出来追上去了，走访之后我们问到了那个女生名字叫罗梦瑄。”
“这个人——很可能是尹兰倩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
唐拾眯起眼睛，尹兰倩的朋友——莫非就是在校园里恶作剧的人？
只是，李姝媛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受了刺激，她跟死者有什么关系吗？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李姝媛频繁撞见灵异事件，究竟是意外碰到了本该由严欣承受的一切，还是她也在被恶作剧“惩罚”的范围内？
严欣不知道视频里是什么，没有收小音量，小动物的惨叫声在严欣耳朵里炸开的那一瞬间，她好像摸到了什么烫手东西似的扔掉了手机。
小猫头骨碎裂的声音和脑浆迸裂的画面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严欣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双眼空洞。
画面切到了女孩的脸上。
这张脸与久远回忆中的那张脸逐渐重合。
严欣惊恐地瞪着血色中女孩令人悚然的笑意，发出了像是嗓子被人掐住的声音，艰难道：“我……想起来了！”
“是她！”
“那天晚上原来是她！”
“什么？”唐拾立即追问。
“尹兰倩……被欺负了也不吱声，刚开始还找过老师，后来发现不管用就躲着我们，谁知道她在背后偷偷搞事，她不知道哪弄来一张鬼一样的图，跟我们说我们要遭报应的。”严欣回忆道。
“她不信这个，一进门就被尹兰倩泼了一盆狗血，气得要死。”
“但没想到过了几天我们真的碰到灵异事件了，她觉得是尹兰倩在搞鬼，想给尹兰倩一个教训。”
“那天晚上我们拉尹兰倩去了教学楼，”严欣顿了顿，才道，“她——她那次做得很过分，我都看不下去了，我想先回去，走的时候我看到了李姝媛跑下楼。”
严欣迟疑道：“我以为我看错了，但你要是问李姝媛跟她有什么关系……就只有这个了。”
“你们当时去的什么地方？”
“教学楼，最高的那一栋，有二十一层，在东边！”严欣颤抖道。
最东面的这栋教学楼历史超过一百年，有四十五层，号称是崇江最高的教学楼，上面还有一个古老的报时钟塔。
李殊媛坐在顶层的天台边缘，下面的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影小得像蝼蚁一般，高空的风将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吹得四散开来。
人生而如同蝼蚁。
她想。
活着就是受苦，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在这里坐了有好几个小时了，浑身懒洋洋的，身上像是裹了一层橡胶，感知不到外面的任何东西，手机一直在响，但她没有力气去拿，也不想拿。
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半夜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方新没有察觉，只是觉得她有些疲惫，她确实是有些疲惫了。
方新人很好，她不该继续拖累方新。
李姝媛感觉身边有一道黑影在徘徊，这些天，这道影子一直在后面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在盥洗室，在深夜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在房间门上的那一小片玻璃后面。
“你来了？”李姝媛动了动嘴唇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其实不是空荡荡的寝室，她关门前看到严欣她们抓着尹兰倩的头发往外拖，尹兰倩手里还攥着那张用作召唤碟仙的纸。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走廊灯都熄了。
穿得跟公主似的女孩把尹兰倩拽起来，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冷笑：“你以为搞这些东西我们就会怕？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你咬啊，你再叫，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叫不出来。”
她又说了几句，李姝媛没有听清，那女孩一直是温柔听话的形象，寝室对外也一直表示很和睦，不知道发生了造成如此大的矛盾。
严欣和那个女孩拽着尹兰倩的胳膊就往外走，尹兰倩无声地挣扎着，三个人是搂在一起的亲密姿势，拉扯间隐约露出了尹兰倩胳膊上的青紫瘀伤。
黑暗中李姝媛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觉得奇怪，于是悄悄跟上了。主教学楼电梯晚上并不停运，深夜里只能看见电梯口微弱的荧蓝光。
顶楼空无一人。
尖叫声和辱骂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姝媛隔着一扇窗从侧面看到几个人围着尹兰倩，尹兰倩被拽着头发提了起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厮打反抗了。
“姐，要不算了？”严欣的声音隐约响了起来。
女孩不屑道：“算了？你以为算了这贱人就会长记性？”
她露出了清晰而残忍的笑，拿着手里的水杯往尹兰倩脸上倒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夜空下响起来。
——她们在往尹兰倩嘴里灌开水！
尹兰倩嘶哑地尖叫着，她仰着头，刚好能看到窗边的人影，她睁大了眼睛，露出求助的神情。
李姝媛攥紧了手掌，满身都是冷汗，猛地捂住了嘴，一步一步往后退，颤抖着手要拿出手机，天台上忽然有人走了回去。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谁？”
李姝媛仓皇躲进楼梯间。
第二天，尹兰倩车祸死亡。
她不愿再看，也不敢再看。
没有证据，害怕报复，她不敢和任何人说。然而每每病情发作的时刻，她总能看到尹兰倩的眼睛在高楼的天台上瞪着她，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痛苦和无助，到最后变成怨毒。
李姝媛用手机把早已编辑好的消息发了出去。
她直勾勾盯着虚空：“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李姝媛用尽所有力气趔趄着站起来，看着薄雾笼罩下的高楼，喃喃道，“尹兰倩，我跟你走。”
电梯运行到第十层，挨挨挤挤都是学生，一时半会儿根本上不去，唐拾后背满是冷汗，冲出了电梯，沿着台阶一路向上爬。
他终于明白自己看到李姝媛的异样直觉来自哪里，她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神彩，只有死寂——这眼神和周白桃太像太像，像到他只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冰冷。
他从冲到顶楼的那一瞬间，刚好听到“我跟你走”四个字弥散在微冷的雾气当中。
女孩决绝地向后倒了下去。
“严欣可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东侧教学楼二十一层天台！”
宋柏本来要开往市区，闻言猛然踩住刹车，车头在弯道一个漂亮的漂移，差点把方新甩出去。
他开了双闪，在雨后车辆稀少的道路上猛踩油门，惊得路人连声尖叫。
方新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颤着声音道：“前辈……”
宋柏没有答话，副驾驶上的手机一直显示接通状态，唐拾的位置比他近得多，数十分钟内就能赶到现场，但是到底来不来得及——只能看上天的心意了。
他猛冲过一个最后一个红绿灯，东侧教学楼刚好连接着外面的街道，从下往上，能隐约看到顶楼。
豪车“刺啦”一声停在街边。
方新眼神空洞，颤抖着把他的手机递过来，上面正是李姝媛的对话框。
——谢谢你，再见。
两人下车抬头。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遥远的二十一层直坠而下！
方新一屁股跌回车座上。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唐拾浑身的肌肉都不像是自己的，他沿着楼梯往上，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喘息声，胸口像是要炸开来。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周白桃毅然跳下桥的画面和眼前女孩坠落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唐拾深吸一口气，眼前的画面旋转着变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他猛然上前，扑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二十一层坠下！
两个身影前后摔出去的刹那，宋柏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预料中沉重的闷响并没有出现，两个人影堪堪挂在十九楼的高空中。
最后的刹那唐拾抓住了女孩的手——天台下还有一层平台！
他死死抓着李姝媛的手臂，指甲在水泥面上磨得全是血，半个身子攀在天台下方的平台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了李姝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