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拾扶着小姑娘，让她在自己身上保持平衡，淡淡地问道：“这是你妹妹？”
黄小四乌黑圆润的眼睛看了看他，头摇起得像是拨浪鼓：“不是，小墨哥哥是先生从外面捡回来的，没有姆妈。”
小墨提着她的脖子把小姑娘从唐拾身上拔下来，低声斥道：“别说了，吃了饭就回去！”
小姑娘撇撇嘴，从桌上熟练地拿了个包子，塞在嘴里，蹦蹦跳跳往门槛上走，还不忘伸出小手掌往后挥了挥：“哥哥再见！”
说着又在门口绊倒了一下，差点栽倒。
宋柏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姑娘的背影：“你放心让她自己走回去？”
小墨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山里长大的孩子，哪像城里的少爷小姐，小时候跟着父母走十几里山路是常事。”
唐拾问：“你们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小墨冷声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自从他们来了之后这少年就没说过几句好话，好好的说着总要被怼上两句，宋柏早就在跟唐拾的唇枪舌剑之下练出了金刚不坏的脸皮，此时也不恼，坦然道：“问一声罢了，毕竟我们还要找出去的路。”
小墨毫不客气地说：“你们找了多久的路了？要走早点走，少赖这儿，沈先生还得浪费粮食养你们。”
唐拾细嚼慢咽地咬下最后一口咸菜和包子。
“那我们要是非得赖着呢？”宋柏笑吟吟地把手放在桌上，摆明了有恃无恐，以沈寒潭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放任他们在山里自生自灭的，何况寺庙里天天有意外受伤的村民借住，也不差他们两张嘴。
小墨被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黑着脸收拾了碗筷。
“我们洗吧。”唐拾接过装着咸菜碗，他的腿已经好了大半，几乎无碍行动了。
宋柏越过他的肩膀强行夺过碗：“伤患洗什么碗。”
唐拾反手一抓，一记擒拿握住他的手腕：“伤患还能揍你呢。”
小墨黑着脸把筷子收走，走到门口时脚步忽然顿了顿，光线从门边上照过来，少年的脸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他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听我一句，早点走，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村里的人到底在干什么，你很清楚，是吗？”唐拾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
小墨拿着筷子的手一僵，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唐拾打了桶盆井水，挨个把碗擦过去。
这个时候洗碗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洗涤剂，清贫的山村难以接触到油腥，宋柏坐在井沿上，拿着破破烂烂的抹布帮倒忙，手背时不时擦着他掌心。
唐拾面无表情地抬手泼了他一脸水。
“哎别别别，”宋柏举起双手投降，刚想说些什么，唇畔的笑容忽然僵在了嘴角，手放了下来，眼中一时风云变幻。
唐拾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外看去，只见有人在慢慢往寺庙外面走。
等到视线清晰了，他终于意识到宋柏为什么那么惊讶，这人就是昨夜躺在担架上的村民——并且恰恰是那个伤得最重，几乎整个身体被撕裂开来的农民。
此时这个村民像没事人一样往外走。
宋柏搁下碗上千几步拦住了那个人。
被拦住的村民一脸茫然：“你们……谁啊？”
唐拾跟上去，走了几步上下打量着他，村民黝黑粗糙的肩颈裸露着，昨夜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消失了，他跟没事人似的，还背着一把短柄锄，一路往外走。
“你……伤好了？”宋柏问道。
“是啊。”村民有些莫名其妙，“沈先生让我回去的。”
唐拾紧抿着唇，怪异的感觉在空气中流淌，村民却丝毫未察，他从这人脸上读出了极端的崇拜和麻木，在这人眼里，沈寒潭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师。
他好像对自己昨夜将死的伤势一无所知，甚至没有对沈寒潭为何能让他起死回生而感到任何惊讶，就好像……就好像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沈寒潭怎么治的你？”宋柏问道。
村民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茫然道：“就这么治啊，还能怎么办。我太累了睡去了，不晓得。”
“……”两人面面相觑。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宋柏问。
“嗨，还不是老样子，做生意的时候弄的嘛。”村民刚说完，眼神忽然警觉起来，“你们是外面的人，不晓得伐？”
宋柏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怎么可能。”
村民得意道：“这次能赚钱一大笔，过两天再去一趟，这个冬天就不用愁了！”
二人回到房间，宋柏眉头还皱着。
唐拾也没去打扰他，直到宋柏拿出罗盘，才问了一声：“有头绪没？”
“有，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宋柏一边说一边开了罗盘。
赵明川的声音从对面传了出来，带着朦胧的睡意：“大半夜的干什么！”
宋柏看了一眼外面：“我们这里是正午。”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很古怪，相较于外界要快很多，他们只能凭借罗盘判断时间的流逝。
赵明川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像是抱怨的话，下一秒拿着水往脸上泼了泼，声音里充满倦怠：“刚好，我也有事要说。”
“怎么？”宋柏眯起眼睛，手半按在罗盘之上。
“根据你们之前提供的线索，我继续去城隍庙进行了筛选，”赵明川清醒过来一点，声音低沉，“很多资料都在旁敲侧击地显示，将军墓是真实存在的，不仅存在，周围甚至可能存在那个时代的墓葬群。”
宋柏应了一声，脸上竟没有多少惊讶。
“甚至周围自然村里，都有相应的传说故事。我们推算出了几个可能的经纬度，但是具体的墓址，可能需要现场勘测。”
“既然有墓葬群，为什么这么多年的考古都没有发现？”唐拾问道。
“一方面是因为骸本身的危险性，另外一方面，那地方恐怕有特殊的禁制，我们搜集到的大部分神话传说都包含了原始森林深处有吃人的鬼怪。”赵明川道。
宋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时候出发？”
赵明川扫了一眼铺了满地的登山工具：“明天动身。”
唐拾单手撑着下巴，盘腿坐在床上：“你不是有事要确认吗？”
赵明川道：“什么事？“
“现在没有了。”宋柏低声道，一双漂亮的眼睛抬起来看向他，“这个村子的人……他们恐怕是以盗墓为生的。”
“什么？”赵明川很茫然。
宋柏从背包里掏出笔和地图，把纸质地图翻了个面一条一条列：“现在是耕作的季节，村里却没有男丁，连妇女都赋闲，很难解释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小墨怀疑我们是外面的军官派来的？”宋柏道。
唐拾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一九三一年在国内是乱世，外面却并非一片萧条，那段时间盗墓贼猖獗异常，很多军阀会在山里寻找专业的盗墓团伙，挖出来的古董大部分流向海外，用来谋取军费。”
“也有民间人士在战乱中活不下去，整村整村以盗墓为生。”
“那个时代没有什么现代化的装备，全靠挖和炸，山里还有猛兽，盗墓过程中伤亡概率极大，算是刀尖上跳舞的活计。”
“墓葬群……”唐拾喃喃道，深夜聚集的人群，莫名其妙的伤者，举着的火把，村民前后异于常态的行为全部串联起来。
这个村子遭遇大旱和战乱，民不聊生，却有人意外发现了将军墓并通过某种方法进入墓穴，定时去墓穴里搜刮陪葬品，再去镇上找渠道倒卖，整个过程都是秘密。
“所以这里的人才会这么排外，恐怕之前早就有人推算出这里有墓想过来分一杯羹。”
“还有一点，那个村民背回去的那个锄头，不是普通的锄，南方丘陵地区很少用洛阳铲，挖掘墓穴多半是用短柄锄。”宋柏低声说道。
赵明川每天只从他们口中得知村庄里的情况，很多细节无法察知，此时听得两眼发直：“你从哪知道那么多？”
宋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师傅带我们过的第一个‘骸’，就是一个被盗墓贼发掘出来的墓。”
古往今来，不仅仅是大明山，太多的秘密被埋藏在地下。
“如果真的要进山，记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宋柏道，“洛阳铲、手铲、考古铲、普探铲、泥探铲、灰桩铲、炮眼铲、刷铲、T型探针……”
赵明川：“我们是个人行动！哪来这么多钱！”
宋柏若有所思，好像真的没想到这个问题：“忘了你穷。”
赵明川气急败坏道：“唐拾，你在旁边？幻境杀人不犯法的，找机会把你旁边那位大爷砍死行不行？出来我请饭。”
唐拾：“……”
赵明川喝了口水消火：“该买的都买了，剩下你就别管了。”
他又唠叨了一堆才不放心地挂了电话，生怕唐拾被姓宋的一不小心作死了，却不知道某位人士拖着不久前伤腿勇闯地窖，某种程度上来讲比宋柏值得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