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43章

  冰冷的刀光一闪而过,宋柏扯着唐拾往后一躲,“沈寒潭”站在掉漆的红柱子边上,手里拿着一柄锈迹斑驳的民国砍刀,脸色冷若寒霜,厉声道:“你们是谁?”

  对方出口的一刹那,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唐拾脸色微妙,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不是沈寒潭。

  起码不是他们在车里遇到的那个。

  宋柏扶着唐拾靠到墙上,双手慢慢举起来,盯着“沈寒潭”道:“这位先生不用紧张,我们是进山里来玩的游客,不巧在这里迷了路,能不能问问这是哪儿?”

  不知道他哪句说错了,“沈寒潭”的脸色更加阴沉:“胡言乱语,这几年外面世扰俗乱,民不聊生,怎会有人来旅行?!”

  这两句听得宋柏和唐拾神色都是一变。

  “沈寒潭”提着刀道:“我看二位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跟了我这一路也是辛苦,我这破庙里没什么东西给你们,趁早走!”

  他这个样子,显然听不进任何解释。

  宋柏朝唐拾看去,后者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沈寒潭,指尖微微动了动:“你不要误会……”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寒潭刚刚把注意力放到正开口的唐拾身上,宋柏已经闪电般起身,抬手抓住了“沈寒潭”的手腕,侧身一把将他的肩膀反扭下压,他夺过砍刀,制住“沈寒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沈寒潭”大汗淋漓地挣扎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宋柏道:“你不会用刀,握刀的姿势都不对。”

  唐拾扶着墙有些吃力地站稳了身子,靠近了一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不是小偷,我只想问一句——”

  “现在是几几年?”唐拾问他。

  “沈寒潭”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由于挣扎不了不□□露出一丝焦急:“二十年,这村子虽然与世隔绝,总不至于连日子都算不清。”

  二人沉默了,唐拾开口确认:“哪里的二十年?”

  “中华民国二十年。”沈寒潭说。

  宋柏脸上的讶色没能掩住,他没想到这条路连着的另一个幻境年代竟如此久远。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沈寒潭苍白着脸。

  唐拾慢慢打量着他,终于明白了古怪的感觉出自何处,明明长着同一张脸,却没有车上那人对世故的游刃有余,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里的沈寒潭苍白脆弱得像一张纸,纸上透着无法作伪的温润。

  沈寒潭还没放弃抵抗:“前个月来过的剿匪队伍还没有走远,天一亮就会有居民上庙里来,你们……”

  “一九三一年,军阀不打架也就算了,哪有时间来这里剿匪。”宋柏摸着下巴道,“说到这个,您是不是该说说您为什么养着这些孤魂野鬼?”

  沈寒潭表情僵硬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们能看见?”

  唐拾并不擅长劝服别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养你的鬼,我们不往外说,你留我们在这庙里,行吗?”

  这话说的不像谈判,倒像是威胁。

  宋柏打了个圆场:“我们是民间驱鬼的方士,接了别人的活,在山里迷了路,你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找到地方我们就走。你可以尽管搜,我们两个身上都没带武器。”

  看着他迟疑的表情,宋柏主动松了手。

  沈寒潭几步退后拉开距离。

  宋柏续道:“你看,你也打不过我,我们如果要动手劫财何必等到现在。”

  沈寒潭跟他们僵持了几秒,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神色还是有几分紧张:“我没有养鬼,你们不要乱说。”

  唐拾挑了挑眉毛,这个“沈寒潭”跟他们车里见的那个差别还真不小。

  “这片山以前是古战场,很多孤魂野鬼死了没人管,我有祖荫庇佑能看见他们,我想……供着点他们。”沈寒潭声音很轻,“我是大夫,见不得人天天惨叫。”

  “你是大夫?”宋柏好奇道。

  沈寒潭看了一眼唐拾瘸着的腿,语调放软和下来,说道:“你们进来吧。”

  破庙里头有个小间,墙壁上嵌着一盏煤油灯,映出墙上整齐排布的草药盒子,沈寒潭把几束鲜草放在一起捣碎,让唐拾敷在脚踝上。

  宋柏接过裹着满是药汁的草药:“我来吧。

  沈寒潭望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袜子被褪下的时候唐拾脸色有点不自然,脚腕其实属于隐私部位,睡一张床是一码事,让人抓着脚腕又是一码事。

  唐拾觉得自从进幻境,他的思维也被古怪的磁场影响了,磨磨唧唧的想法特别多,且杂乱无章,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疯狂地滋长。

  “肿成这样还走,日后落下病根容易经常崴。”纵使沈寒潭一贯是个温和的大夫,见了这样的病患也忍不住唠叨两句。

  所幸唐拾脚腕已经肿的麻木了,宋柏捞着他的腿敷草药的时候并没有多大感觉,只能感觉到丝丝凉意顺着皮肤往肿胀的地方渗。

  唐拾算是信了他是个大夫。

  民国时期西医在很多地方还没有普及,村落治病多半靠当地的铃医,有一部分迷神信鬼的庸医,自然也有将中草药融会贯通的好大夫,沈寒潭显然属于后者。

  “你也有伤。”沈寒潭皱着眉头看到了宋柏手掌上深深的印痕。

  两人同时作出了反应,宋柏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唐拾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手掌覆盖住了尚未愈合的咬痕。

  “没事。”宋柏说。

  “小伤。”唐拾死死按住他的手

  “拿开,被什么东西咬了?”沈寒潭神情严肃,温和的嗓音沉了下来,“你们是是城里人,不知道这山里的动物牙里有□□,会出人命。”

  兽牙本身是无毒,但是在微生物观还不普及的年代里,兽牙里的细菌会造成严重的发炎和感染,甚至狂犬病,才被认为是带毒的,铃医对待咬伤从来都很警惕。

  唐拾没想到他治病的时候态度这么强硬,再加上刚刚宋柏给他敷药分了神,一时不察,手被掀开了,被盖住的牙印露了出来。

  “不是野兽咬的,家里养了只小狗。它咬的,没毒,真的。”宋柏试图挽回。

  唐拾瞪了他一眼。

  宋柏无奈地朝他使眼色。

  沈寒潭看了一眼他的伤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在下不才,人牙咬的还是犬牙咬的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唐拾:“……”

  沈寒潭温温和和地施了一礼:“□□之所至也是常事,二位做什么在下不便多管,以后还是不要那么激烈为妙。”

  唐拾扶住了额头,只觉得这个幻境哪哪都跟自己过不去。

  偏偏又真是他咬的,说都说不清。

  宋柏不愧是靠脸皮厚度生存到现在的,很快从尴尬的气氛里缓了过来,解释道:“是个意外,还请先生不要多想,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沈寒潭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盲。”

  没等唐拾再解释,沈寒潭已经撇开了这个话题,引着人朝寺庙里面走去,打开一个尘封不知多久的房间,床是由几块简易的木板搭成的,墙角还堆着木柴和稻草,夏季闷热异常,唐拾倒也没什么反应,毕竟幻境里这个年代,别说是条件好,能有个安稳的住所就算是不错了。

  刚才交流了几句,沈寒潭的敌意显然弱了不少,虽然还是提着那柄没什么用的防身大刀,语气已经和缓不少:“来者即客,两位若不嫌弃,便在此处歇一晚上。”

  唐拾道了声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寒潭缓声道:“我叫唐拾,我朋友姓宋,单名一个柏字,敢问大夫贵姓?”

  沈寒潭摇了摇头:“先生大可不必讲究,家父早逝,名字是母亲随意起的,叫沈寒潭就行了。”

  两人心中同时一震——他真的是沈寒潭!

  沈寒潭眼里透着一丝疲惫,看来大晚上跑出来找鬼,再跟歹徒对峙也让他累得不轻,即将把门栓上的那一刻,唐拾忽然叫住了他:“沈大夫,我多嘴一句,人终归是人,长年累月跟鬼走得太近,阳气不足,容易拖累你的气运,何况这些都是怨鬼,野性未驯,恐怕终有一日要伤人。”

  沈寒潭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怅然:“我并非不知,但医者仁心,我看不下去他们这般模样。”

  这话就是谢绝劝告的意思了,唐拾没有再劝。

  毕竟这幻境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人也都是已经作古的人,现在劝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忽然隐隐觉得沈寒潭养鬼跟聚魔地“骸”的形成脱不了干系。

  沈寒潭到底没有彻底放下戒心,把他们领到屋内就抛下不管了,这破庙不知道多大,月黑风高的,哪怕他们有歹心一时也逃不出去。

  宋柏在破烂的床沿上坐下,对着唐拾道:“你睡吧,我守着。”

  唐拾看着破烂至极的被褥下爬出来的蟑螂,脸色僵硬,有点下不去手:“不必了,我守着吧。”

  宋柏叹了一声:“讲究。”

  没等唐拾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宋柏已经三下五除二从包里扒了他的衣服出来,垫在床上:“这样总行了吧?”

  唐拾说:“我没事,你不用这样。”

  “得了,眉毛都皱天上去了,你还真想跟虫子一起睡啊。”宋柏打趣道。

  唐拾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晚上走山路累得狠了,终于还是合衣躺了上去:“谢谢。”

  宋柏提着他那柄小白伞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唐拾总觉得宋柏警醒得过了头,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能醒,跟他一睡熟就难以清醒的体质全然不同。

  他本以为是天生的,后来想想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有不爱睡觉的,大约是经历过什么事,但宋柏既然不说,他也不愿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