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拾和宋柏赶到的时候赵明川正跟大巴车司机争执不下。
“你们哪来的？”司机一脸不耐烦地挥着手，“我也是拿工资办事，谁说这里不能进了，不是没人拦着吗？”
由于里面的自然村还有人，明面上确实没有设置标识和路障。
赵明川不依不饶：“不是有没有明令禁止的问题，这么多乘客，万一路上出事，你负责还是谁负责？”
祝山乾在旁边结结巴巴帮腔：“就……就是。”
宋柏见状把唐拾往身后一拽，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根烟来，给司机递了过去，微微一笑，十分上道：“师傅您也辛苦，敢问这一趟是去哪？”
司机报了个景区名，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接过烟，也有几分无奈：“主要您说的这事儿吧，我也不清楚，咱们上头也没通知啊，每天山道上这么多车祸，总不见得路就得封啊。”
客车后面几排有人不耐烦地喊道：“还不出发，司机在干什么？”
游客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
司机转头示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您看这要是一个旅游团的还好，车里都是散客，行程没法协调，闹起来我付不起责任啊。”
唐拾不擅与人打交道，远远地看着他们交谈，片刻后宋柏走过来，朝他们摇了摇头。
“不愿意？”唐拾问。
“他说，旅游团行程都是定好的，没法改。”宋柏解释道。
“不对啊，”赵明川十分纳闷，“他们就不知道这里出过事儿吗？”
“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宋柏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夏季作战皮靴束到小腿，显得腿格外修长，道，“那段视频在社交网络上很快被封了，更何况都两年了，很多外地人甚至不清楚景区里发生过意外。”
祝山乾吃惊道：“那就只能看着他们进去了？那个什么聚魔地——真的不会有事儿吗？”
“还有个办法，”唐拾思索了一下道，“车里还有空位吗？”
宋柏一双眼睛含着笑意，跟他对视一眼。
赵明川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们哪儿的？怎么现在才上车？”前排游客一脸稀奇地看着宋柏。
“崇江那边的，过来玩玩。”宋柏笑着答道，一边把行李搬到座位上方。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陪着游客一起坐车进去，遇到什么麻烦可以第一时间解决。
赵明川一把揪住宋柏，严肃道：“说实话，要是车里没空位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车顶不是很好爬吗。”唐拾在一旁凉凉道。
“……”赵明川真心实意觉得跟他俩一起出差就是个错误。
不到一小时就进入了盘山公路，满目苍然的绿色，盛夏的树林一片寂静，参天古木盖得山路上几乎看不见阳光，只能偶尔听见林木深处传来遥远的鸟鸣。
起初游客们还兴致勃勃地拍照，几个小时过后，饶是原始森林再美丽，也有些审美疲劳了，晕车的晕车，睡觉的睡觉，很快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
祝山乾从小待在城里，不太适应这么久的山路行车，扯着一个塑料袋面有菜色，吐得七荤八素。
坐在他们前边的小青年直接吐得趴在了女朋友腿上。
唐拾摸出耳机，刚想小憩一会儿，宋柏在一旁拍拍他的手背。
然后他看到宋柏掸了掸膝盖，小声说：“给你趴，要么？”
唐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毅然决然地偏过头，靠在了玻璃的一侧。
车里安静无比，越往里开树木越大，让人恍然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唐拾迷迷糊糊地沉进了梦里，色彩丰富的光斑在眼皮上流转着，不知过了多久，整辆车突然哐地一震，他半梦半醒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接往前撞去。
所幸车座包着软垫，否则必定头破血流。
唐拾扶着前面的车座努力睁开眼睛，光线顺着眼帘缓缓落进瞳孔，天色相当暗，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已经到了晚上。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天光被厚重的黑云遮得一丝不漏，本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却突然间转了阴，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这里海拔已经不算低，山里的雾气变幻莫测，盘山公路上能见度已经变得相当低。
阴天山里的空气极度沉闷又潮湿，上车前出了一身汗，车内空调打到了最大，他睡了几个小时，胳膊到手背又冷又麻，浑身都难受。
唐拾条件反射地往身边一摸，直到触到了身侧温暖的掌心，才微微松了口气。
转头一看对上了宋柏戏谑的眼神：“这么没安全感？”
他默不作声地抽回手，沉声问：“怎么回事？”
车里的人纷纷被这动静震醒了，很快意识到车不动了。
宋柏不动声色的从行李中抽出一柄小小的白伞——说实话唐拾一直不知道他那伞是往哪搁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抽得出来。
他从后排费力地挤到前排，问司机：“出什么事儿了？”
司机脸色不太好看，看着前方，又试着踩了一脚油门，引擎发出响亮的嗡嗡声，整辆车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连带着轮子地下石子刮擦的刺啦声都格外响亮，乘客一阵惊呼，司机干净松开了油门。
“过不去，来之前明明加满油，”司机嘀咕道，在方向盘下面摆弄来摆弄去，“底下好像什么东西卡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朝着后面大声说：“还没到地方，出了点问题，得下车看看。”
雨忽然下大了，水珠模糊了车窗，厚重的雾气笼罩着整座苍翠的山。
前方浓重的白雾深处，忽然响起了微弱的铃声。
乘客们显然也听到了，在后面窃窃私语起来，那铃声清脆悦耳，但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突然出现，却显得格外古怪。
赵明川拖着半死不活的祝山乾站起来，遥遥地朝宋柏做手势，问他发生什么了。
宋柏站在前面摇头。
幽幽的铃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了跟前。
不断有水滑下的车窗被雨刮器刮得清楚了一瞬间，前排忽然有人把脑袋凑在窗户上，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前面有人！”
这一声叫得唐拾心脏一抽，像是有冰冷的东西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直直地看着雨幕中缓慢移动、模糊的黑色人影，车内混乱嘈杂的场景与飞机上不断抖动的视频重合在了一起。
车里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窗边，人影逐渐近了，清脆的铃声中，为首的人头顶上有几条白色的布片在风雨中摇曳，四处飘摇，上面似乎还隐隐画着字符——招魂幡！为首的人举着一面巨大的招魂幡，摇着铃铛慢慢往前走。
唐拾眼神一凝，脱口而出：“都别看！”
赵明川努力压住躁动的人群：“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走过来的。”唐拾低声喝道。
前面很快有人发现了，人影不是走过来的，而是以一种僵硬而有规律的姿态，极其缓慢地跳动着前进。
恐怕是遇到赶尸了。
赵明川也反应过来，暗道一声晦气。
古时战争颇多的年代就会出现赶尸匠，把战场上的尸体封存一魂一魄，使之不能腐烂，封存是尸体被称为“喜神”，赶尸匠会用特殊的办法将喜神驱策千里，请回家乡。
如今冷藏火葬技术那么发达，赶尸匠这个职业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更何况赶尸人从来不在白天出门，哪怕经过村庄也会提前告知行人退散，又怎么会大白天大摇大摆出现在大马路上。
这个聚魔地果然有问题，唐拾想，然一路把附近几个座位的窗帘都拉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空调开得太过，车里格外冷。
按规矩活人和喜神是不能撞上的，喜神体内还残存了一魂一魄，遇上活人极有可能起尸——也就是变成俗称的僵尸。
祝山乾一边听赵明川科普一边吓呆在一旁。
赵明川解释道：“这是先人的智慧，也没那么吓人……你抖什么？”
祝山乾颤抖着手指着窗外，惨兮兮道：“他他他们过来了！”
唐拾眉头紧锁，三两步避开人群走到了车头。
“赶尸人呢？”为了避免司机听到——后者正对着突然打不开的车门焦头烂额，他几乎是附在宋柏耳畔说的这句话，说完后想要往后退，却被宋柏轻轻揪住了领子。
宋柏偏过头，以同样的方式在他耳边道：“很奇怪，没有赶尸人。”
唐拾整个人一僵，算是知道了这个姿势说话其实很磨人，宋柏的呼吸直接吐在他脸颊上，带得耳边几缕发丝微动，很痒，有一种古怪的亲密感。
他赶紧后撤一步拉开距离，耳朵上带着点微微发热的红。
赵明川在努力说服车里的人拉上窗帘，但游客遇上这种事情显然好奇大于恐惧，不管怎么磨嘴皮子都没顶上什么用。
招魂幡带着的队列忽然贴近了玻璃窗，水珠不断从玻璃窗上淌下来，车窗上蓦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外面有人轻轻扣着车门，声音很细，听不出是男是女：“有人吗？”
司机惊疑不定，扯着嗓子喊：“谁啊！”
车里的游客炸开了锅，一片乱糟糟的。
赵明川在后面听急了，大声吼道：“别给他开！”
车窗外的人晃着铃铛，拖着细细的嗓子继续说：“有——人——吗——”
司机刚要打开车门，宋柏扯过一块抹布，把车玻璃上的雾气一擦，下方的车窗露出一张鲜红的脸——确实是鲜红的，那张脸上没有皮肤覆盖，血肉直接挂在头骨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深深凹陷下去，像是高温下刚刚开始腐朽的尸体，那张脸一下一下地撞着车窗。
坐在第一排的一名女游客看得最清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脸色惨白，被当场吓晕了过去，后面的人纷纷上来查看状况，又被鬼脸活活吓得退了回去，客车摇摇晃晃，前面的人在凄惨地尖叫，后面的人想挤上来，一片混乱。
司机也只是个跑腿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盯着那张血淋淋的脸，一时惊恐得忘了移开视线，双腿直打战，随后发出一声鬼哭狼嚎，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车头再次猛地一震，平直的路面上整辆车竟然有向前倾倒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