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把你送回家,我还要去一趟老房子。”
“为什么要回去?你不是说已经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吗?”
“心里有些心结,我需要解开。”
她靠向椅背:“我也跟你回去吧。”
“你怎么……”
“回去看看我爸爸。”她轻声说道。
沈叔叔那张日渐憔悴的脸在我脑海里浮现。
我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就好像曾经一起结伴放学回家,在楼道里周旋许久,依依不舍地离开对方。
回家时爸爸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我回来很是惊讶:“没想到你今天又来看我。”
“恩。”我语气冰冷。
“正好你回来了,帮我把地板擦擦吧,我这腿不行。”他呲牙咧嘴,做出疼痛的样子。
我走近他,没有愤怒没有抱怨,缓缓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应该为你做事。”
他抬头看向我:“你是我女儿,当然要尽你的义务!”
“好,你是我爸,你可以用道德压制我。”我朝他不断点头:“那我妈呢?她有义务伺候你吗?”
听到我谈到我妈妈,他几乎整个脸涨的通红,坐在沙发上扯着脖子喊道:“别提那个女人,她就是个婊子,她对不起我!”
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并努力克制自己。
“奶奶已经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事儿了,关于我妈的事儿。”
“什么?”他忽然降低了音量,不似刚刚那般有底气。
“爸,这么多年你吸我妈的血,吸得爽吗?”
他惊慌地不断转动着眼珠:“你在说什么,别听你奶奶瞎说,你妈妈就是对不起我,她死有余辜!”
啪!
我的手不自觉打在他张猪皮一般的脸上,手心阵阵麻痛。
他怔住几秒,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我,伸出巴掌想要起身奔向我,可膝盖处的伤痛让他疼痛难忍。
“我告诉过你,你现在就是个老不死的废人,你能拿我怎么办。”我整张脸都在发烫。
“你这个不孝女,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指向我。
啪!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你管我什么了?你除了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你给予我过什么!”
“
你给我的是无数次的打击,无数个夜晚的恐惧,你把我妈推入深渊,把我的未来的希望彻底切断,屋子里永远是你的烟酒味儿,骚臭味儿,这就是你给我的!”
“凭什么受伤的是我,需要释怀谅解的还是我!”
他似乎被我狰狞的样子吓到了,他向后靠了靠,那个平时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在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那瞬间心头有一丝心疼闪过。
“对不起,诺诺,爸爸也是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声音微微颤抖。
“而且你妈妈那事儿……主要是我当时太冲动,毕竟被戴了绿帽子……你知道爸爸这个人好面子。”
“我妈妈那时候让我不要讨厌你,她说你这个人粗枝大叶,心地还是善良的。包括你的几次出轨她都选择了原谅你,她想尽办法告诉我,你是个好人,你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男人。”
“她不断在我面前说你的好,甚至不惜诋毁自己,检讨自己。她说她这个人敏感,太小气,长得不漂亮,工作也不出彩。”
眼泪簌簌流下,我却笑出了声:“你知道吗?是她太傻了!”
我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道:“你粗枝大叶?可你太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对于家务琐事不闻不问,对于自己的利益你却精于算计!”
“你真是个疯子!你像你妈一样胡搅蛮缠,就是个泼妇!”
拳头落在他的脸上时,他发出一声惨叫,大概是不小心动到膝盖,他疼痛难忍。
我的手也疼得厉害,却仍停留在半空中,我揪着他的脏脏的上衣领子愤恨地说:“我是疯了,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手捂住鼻子,身子向后仰,惊恐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下此狠手:“停手吧,诺诺,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
我更抓紧了他的衣领,另一手抓着他的后脑勺,向一旁的桌子撞去:“停手?你打我妈的时候你停手了吗?你诬陷她的时候有想过停手吗?”
我像疯了一样按住他的头不断击打,将我这些年所有的愤怒全部发泄于此。
他无力还击,只能苦苦哀求。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走向门口。
“谁?”
“是我。”是沈闻星的声音。
打开门,沈闻星见了我的样子,还有沙发上鼻青脸肿的爸爸。
她拉着我的手便离开了这里,此时外面天色已黑,我被她拉到人工湖旁。
“夏诺,你妈妈看到你这样也会不开心的。”
“收手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你这样迫害的不是你爸爸,是你自己。”
我流着泪站在人工湖边,看向身后焦急的她,缓缓开口:“沈闻星,我可以选择重头再来,我爸爸也可以忏悔改过。”
“可是我妈妈,谁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呢?”
“这十年的昏暗生活,我才体会到妈妈在世上最后那十天一个人锁在家里的绝望。”
“我一拳拳打在他的脸上,眼里浮现的都是妈妈坐在地上狼狈求饶的样子!”
“那时候没有人出来为她说话,没有人相信她,就连我……她最爱的人也同那群人站在一起指责她。”我身体不断颤抖,靠在身旁一颗光秃的大树下,掩面哭泣。
“她离开时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希望她被打得再狠一点。如果我没有说过那些话,如果我选择相信她,如果我能再爱她一点……”
‘如果’,大概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词,这两个字后面跟着的是无法到达的梦,还有永远填补不完的遗憾。
沈闻星走上前,将我拥在她的怀里,我靠在她的肩上继续说道:“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可以潇洒将所有抛在脑后。可是每当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就好像我妈在看着我,我能逃得过白天,可我逃不过黑夜。”
“我知道了,我懂了。”沈闻星在我的耳畔呢喃。
她慢慢放开我,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一滴泪悬挂在她的眼角上,她认真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知道真相后会痛苦地生活一辈子,和不知道真相一辈子蒙在鼓里平凡地过着,你会选择哪一个?”
她大概是后悔将这个秘密告诉我,才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这本身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伪命题,若是平常我一定会选择后者,但是或许回答前者能让她好受些。
“知道真相并痛苦地过着吧。”我开口答道:“因为是主人公是我妈妈,所以我应该知道这个真相,就算这是痛苦的。”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眼神惆怅。
我继续说道:“所以沈闻星,我很感谢你会告诉我这个真相,就算我很自责。”
她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转向湖面,寒风吹过她的秀发,发丝抚过我的脸颊,她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今天没有戴那条围巾。
因为是2月,湖面大范围结下的冰已经化了,只有一些细碎的冰渣飘在湖面上,就像我解不开的心结。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她迎着风,面露笑容。
我也破涕为笑:“怎么可能呢,你那么优秀,那么豁达。”
“一样的。”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又一遍说了这句话。
在湖边站了许久,我们又各自回到家,进到家门,爸爸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走到他跟前,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小声说道:“爸,再等等吧,很快的,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翻来覆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在人工湖旁,妈妈站在那里叫我给她拍一张照片,我不耐烦地表示拒绝。
这时候围上来一群人,有爸爸、姥姥、奶奶、沈叔叔、沈闻星、邻居、同学……还有一群认识的人。
我们围在妈妈的身边指责她,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哀怨地看着我,转身投入人工湖。
奶奶佝偻着腰走到我的跟前,拉着我的手拍了拍:“诺诺呀,家和万事兴啊。”
说完她便满意地笑了起来,周围人见状也纷纷拍手大笑,湖边一片祥和景象。
我在欢呼声中靠近湖边,我看到湖面上我的脸狰狞可怖,也同那些一样大笑着……
那一宿我都在挣扎中度过,早上醒来浑身都湿透了,深陷在寂静的早晨,我感到可怕极了,收拾好一切后,我抓起包准备去上班了。
只是下楼的时候,我看到沈闻星搀扶着她爸爸,沈叔叔眼神涣散,神情呆滞,我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看起来不像是出去简单散步的样子。
“你们这是……”
“我要送爸爸去其他地方生活一段时间,他跟我说不想呆在这里了。”
“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不用了。”沈闻星拒绝道。
我拿起她的包走在前面:“走吧,我也无心上班了,我去送你们。”
这是一个郊外,沈闻星带我们来到一栋干净的农村大院。
这里背靠着一座矮山,前面一道被冻结的河流,屋外一排排光秃秃的大树。
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人家。如果是夏天的话,生活在这里一定舒适极了。
“沈叔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我环顾了屋子,将包放下。
“我请了保姆,晚上就到。”
“可是这里很冷啊。”我抱着胳膊,只是呆了一会儿,那股凉意从脚开始蔓延。
“我爸爸从小在农村长大,可以烧炕的,烧炕就不冷了。”
“沈叔叔想来这儿的?”
“恩,我劝阻了他好久,可是他执意要来,我只好将这个院子买下来。”
沈叔叔从始至终都呆滞地坐在一旁,没有听我们的讲话。
这也是我长久以来的疑问:“沈叔叔……他最近……”
“我爸爸有阿尔兹海默症,所以……”
人上了年纪就免不了各种病痛和意外,爸爸因为滑膜炎折磨的不能正常行走,曾经玉树临风的沈叔叔如今痴呆异常,还有楼里精通小区各种趣味八卦的秦大爷,再仅仅两天后,那场被大雪洗涤后的夜晚,摔倒在昏暗的楼道里,不治身亡。
“大概每个人的终点都是离开吧。”从单位辞职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迎着二月的雪漫无目的的走着。
‘阳城小学’,原来我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还没开学,学校周围的课后班倒是很热闹。
小孩子们在雪里蹦蹦跳跳开心极了,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这时候有两个小朋友将口袋扔到我这边,他们一跑一跳地向我这边走来。
“小朋友,过来。”我摆了摆手,招呼他们过来。
身高看起来大概是2.3年级的样子,我笑着从包里拿出一袋糖:“小朋友,这些糖给你,阿姨给你们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