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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关醒醒来的第三天,盛新雪才来到了医院,这三天,她几乎没有睡觉,整个人都被分裂成两半,两个思维在她的脑子的撕扯,一个是自己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另一个则是关醒差点被自己折磨到猝死的事实。

  她忘不了自己儿子同其他男生亲密的样子,也永远忘不了关醒躺在急救室,瞳孔散大的样子。

  盛新雪快被折磨疯了。

  她勉强整理好自己,来到了医院,在走廊里,遇见了去打水的鹤禅渡。

  鹤禅渡对她再不似以往有礼,冰冷的望着盛新雪,像是在一个杀人凶手或是疯子,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亲身儿子。

  当医生告诉他,关醒的体内有□□成分的残留时,鹤禅渡真希望她不是关醒的母亲。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坐在医院走廊的座位上,克制着自己,他是真想杀了她。

  盛新雪不是来看关醒的,她是来找鹤禅渡的,鹤禅渡看出了她的意图,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梯间。

  站定后,她转身看着鹤禅渡,开门见山:“离开我的儿子,不要再来纠缠他。”

  她极其厌恶的看着鹤禅渡,像是在看某种妖孽,她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觉得鹤禅渡邪,他没来之前,关醒好好的,是个正常的男孩子,他来了,一切都变了。

  而关醒的变化,一切科学都难以解释,因此,她甚至怀疑鹤禅渡给关醒下了降头。

  鹤禅渡并没有被她吓到,眼睛眨都不眨的拒绝:“阿姨,不可能的,我是不会放开他的,不管您是威胁好,劝告好,都没用。”

  盛新雪瞬间怒不可遏,她恶狠狠的瞪着鹤禅渡,就听见鹤禅渡神情自然的继续道:“而且,我也知道,关醒他不愿意和我分开,他这人有多倔,您一定比我清楚。”

  是啊,正是清楚,所以放弃劝说关醒,转而直接来找鹤禅渡。

  关醒的倔脾气像她,越激越倔,正如她当初义无反顾的同父母断了关系,十多年来,彼此再无联系,心中虽痛,但绝没有不舍,关醒亦是如此。

  这一次,盛新雪被自己骨子里遗传下去的倔强伤了个十乘十。

  她陡然间又想起,如果有一天,关醒同当初的自己一样,同整个原生家庭断绝了联系,不再认自己的父母,那她该怎么办?

  霎时间心中慌乱至极、迷茫至极,她忽然间意识到,过往近二十年,她的快乐太少太少,只有唯二两个来源,一个是自己苦心孤诣的学术生涯,另一个则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

  盛新雪两个都想抓住,可偏偏两个都不能随她心意,她不过只活了不到半辈子,实在无法洒脱的说,罢了、罢了,等再抬头看鹤禅渡的时候,眼中的恨意消散,更多的已是祈求。

  她终于明白,这两个已经是成人年龄的少年不是在小打小闹,他们是真的要像情侣一样在一起,甚至时间会更久。

  她真的慌了,六神无主,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恳求:“算阿姨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同醒醒联系了,你们都是男孩子,你们分开,自己去过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就按之前的轨迹走,可以吗?!”

  但等了很久,回答她的只要,鹤禅渡从一而终、不曾更改的眼神。

  盛新雪瞬间便崩溃了,她冲上前去,并不是要打鹤禅渡,而是要给他跪下,求他放过自己的儿子。

  鹤禅渡没拦住她,他不想碰她,只是垂眸,用眼神睥睨着,看着她破碎成齑粉的神情,向后退了几步。

  “阿姨,你知道吗?曾经我真的感激你,感激你生下了关醒,我爱他,也尊重你,拿您当我的母亲”

  盛新雪睁着满是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鹤禅渡,手指抠着地板,指甲盖都快被掀起来。

  “可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关醒呢?”鹤禅渡真的疑惑,他半蹲在盛新雪面前,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同盛新雪平视着,眼中是难以置信。

  盛新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咬牙愤恨的望着他,瞳孔里的光如有实质,穿过凌乱的碎发恨不得在他身上穿个洞出来。

  鹤禅渡看着她这幅样子,许久之后,陡然笑了,眉眼弯弯,逼仄焦灼的空间里扬起他低低的笑声,显得尤为诡异,盛新雪更是一脸警惕的望着他。

  笑声散去,脸上的笑意却不减,他对盛新雪道:“不过阿姨,我现在更感激你。”

  盛新雪一下子明白鹤禅渡说了什么,本来就白的脸,现在更是和后面的墙一个颜色,她嘴唇颤抖,好半天,才勉强颤声重复:“转学,我要给关醒转学!我们转学!!!”

  喊得后面,整个声带泣血一般的嘶哑,她孤注一掷的瞪着鹤禅渡,看着他偏偏还笑着,一脸无所谓的望着自己。

  “不用了,阿姨,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很尊敬您。”他站起来,一身的浑重阴影压在盛新雪身上,抬眸间,眼中再无一丝情绪,只剩冰窟般漆黑摄人的冷。

  “我转学”,等不到盛新雪一脸惊喜的抬头,他一字一句道:“但只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关醒只会和我堂堂正正的在一起,阿姨,您可得好好珍惜时间啊。”

  话落,他从盛新雪身边绕过,头也不回,只剩下盛新雪呆滞的跌坐在原地,一脸荒芜。

  *

  关醒身体恢复的很快,从医院出来后,他没在家学习几天,就去学校了,主要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盛新雪。

  要说恨,够不上,但两人间也是彻底冷了下来,盛新雪似乎也在有意识的躲着他,两个人一个待在书房,一人待在卧室,吃饭时都是安静的各吃各的,一句话没有。

  直到某次晚饭,关醒起身离开时,盛新雪在身后叫住了他。

  “关醒,我是你的母亲,永远都是。”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关醒转过身看着她,没作回应,盛新雪站起来,双手攥拳压在餐桌上,眼中一片水渍后是陈伤,她极力掩盖住自己的疲惫,勉强撑出几分气场。

  “我可以不再阻碍你们两人,但我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关醒没想到盛新雪会忽然松口,他来不及疑惑,心跳飞快加速,他站直了身体,极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母亲,您说。”

  听见关醒喊自己母亲,盛新雪僵直的身体稍稍放松,她提起一口气:“我要你这三年,不许联络他、打听他,提起他,只当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要是三年后,你们还能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他”自然指的是鹤禅渡,盛新雪给的诱惑太大,简直就是天降的惊喜。

  “好的母亲”,关醒深深的看着盛新雪,垂下了头:“谢谢您。”

  关醒耽误了一个星期的课,再返回学校后,更要加紧补上,在这期间,竞赛的举办方联系了学校还有鹤禅渡,因为在比赛期间的表现以及成绩,他获得保送资格,已经有几所学校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但他一个都没应。

  关醒知道,要到分别的时候了。

  在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两人约着又去了趟广慈寺,这一次他没让鹤禅渡背,自己一路爬了上来。

  鹤禅渡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眼里心疼:“干嘛不让我背”,然后又低声嘟囔:“都背不了几回了。”

  关醒一本正经:“心诚则灵,我得心诚。”他只求了一件事,想用万分的诚意打动神佛。

  和上次一样,又和上次不一样,两人奉了香火,许了心愿,在那祈福墙上,又挂上了两个红色的祝祷牌,关醒要看,鹤禅渡藏起来不给。

  闹累了,两人坐下台阶上,看着香炉里那些长长短短,断断续续的烟气,关醒心中一直回避的难过终于涌了出来,这段时间以来,心就像被一把钝刀从中间往下割,痛得折磨,只要一想起鹤禅渡要离开,伤口就往外冒血。

  关醒转过头去,不想让鹤禅渡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却听见自身后传来的幽幽声音:“珠珠,别忘了我,好不好?”

  关醒眼热,又生生压了下去,只是还是不能看他:“说什么傻话,忘什么忘?说好了,回去找你的!”

  关醒的衣摆被攥住,就像是很久之前在那一片狼藉中,他攥住自己的衣服,不让他走,这次也一样。

  “我会去治病的,我会变得很好,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我等你,一直等.....”

  鹤禅渡声音不稳,攥着衣服的手微微颤抖,关醒转过头,看见他同样红了的眼尾,他直直盯着关醒,像是要的样子刻在自己的瞳孔里。

  “我会等你的,但是...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太久,时间一到,你就立刻来接我好吗?”

  一句话说到一半,眼泪终于承不住落了下来,他看着关醒的样子,太像一个要被丢弃的孩子,满脸祈求与无助,可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丢人,于是将上半张脸仓皇遮住。

  关醒再也无法克制,他反握着鹤禅渡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吻上了他的唇,他一点点抚慰着对方不安、焦躁、悲伤的情绪,两唇相蹭间,带着手镯的手与关醒的手十指相扣。

  “我一定来找你,不管你病治不治得好,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那个时候,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关醒终于尝到了鹤禅渡眼泪的味道,很苦,很涩,他不想让他哭了。

  *

  一周后鹤禅渡退学出国,关醒没去送他,只是绷着一根弦拼命学习,整个削瘦的身体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在周围人的目瞪口呆中熬了三个月,然后在那个苦夏的六月进入了高考的考场。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他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太阳炽热,他被晒的满头大汗,停在了一处树荫下,在树干上看见了一直拼命鸣叫的知了,每一声都像是对生命的最后一次呐喊。

  关醒看见了自己还有鹤禅渡,他们同蝉一样,在黑暗的土里待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现在终于破土而生,向着烈焰、向着暴雨,尽情的嘶吼,他们就该是这样恣意的,他们该是在一起的。

  关醒又想起高考前的广慈寺,在鹤禅渡走后,他再一次去了那里,这一次,他终于如愿看见了鹤禅的许愿牌,一共两张。

  第一张是他情人节写下的,墨笔朱牌:神佛在上,请让珠珠更喜欢我,最喜欢我吧!

  第二张相比第一张笔锋更加收敛,只有四行话。

  “别无他求,祈珠平安,待我归来,血肉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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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阅读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