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醒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楼逍

  是的,他回来了,在闻稚离开的两周后。

  彼时关醒被那两条无名短信搞得心慌意乱,心中正在煎熬着一个重大的决定,因此当楼逍站在关醒面前的时候,关醒的第一反应不是发怒,而是疑惑,这人怎么回来了?

  “闻稚去哪儿了?”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闻稚。

  关醒没有回答他,他看着楼逍,许久没见,他好像和以前有一些不同了,蓬松卷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俊致的脸依旧俊致,却黯淡许多,眼下是深重的阴影,嘴唇干得起皮,就连往日里眼中的不可一世、空无一物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焦虑和关醒看不懂的迷茫。

  他在焦虑什么?迷茫什么呢?

  关醒不知道,他只知道,对方的身形虽然依旧高大,腰板也依旧笔直,但他身上那种天之骄子、目空一切的劲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硬与疏离。

  “我不知道”,关醒将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垃圾桶里,看了眼不早的时间,准备收拾书包走人。

  “闻稚到底在哪里?”,对方就像一座冰冷的山挡在他的面前,寸步不让。

  关醒深吸一口,许久才道:“走了,转学走了。”

  空气中凝滞了几秒,他听见楼逍再开口时不稳的声音:“转去哪儿了?”

  关醒的眼神落在他旁边的座位上,看着那空洞的抽屉,眼中浮上一层沉寂:“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关醒没有说话,他是真的不知道,闻稚走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一串电话,他说等一切安顿好了再联系关醒,关醒没有多打搅他,他有意识的想让闻稚忘了这里的一切。

  楼逍不信,他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关醒的身上,一身是伤的从意大利逃了回来,不甘心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你最好说实话”,他一字一顿道,面上已是不耐。

  关醒完全不惧,那些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怒火开始破土,想要啐他一口的想法压抑不住:”“我说的就是实话,你tm爱信不信,再说了,你家不是牛逼的很吗?!你自己查啊!或者你朝你妈撒撒娇,你妈妈这么心疼他的宝贝儿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闻稚,把他绑到你面前的!快去吧!”

  楼逍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攥拳的手腕上青筋暴起:“闻稚到底在哪儿?”

  关醒冷笑一声,觉得鹤禅渡说的没错,楼逍就是一个傻逼。

  “我跟你说的够清楚了吧?你听不懂人话吗?”关醒看着楼逍想要杀人的眼神,一字一句的继续道:“不是你妈妈打电话给闻稚,说你已经移民国外了吗?你还跑回来干嘛?闻稚不走,等着继续被你们一家人恶心吗?!”

  对方的脸色骤然变白,如山的身体跟着轻晃一下,像是雪崩前的预兆。

  “我真不明白闻稚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地方?明明一点用也没有?”关醒发自内心的疑惑,说出话像刀子一下一下下剜楼逍的心:“他之前被校园暴力的时候,你不在,他被人堵在黑巷子里挨打的时候,你也不在,现在照片都被人爆到论坛上去了,嘿,您倒好,直接人间蒸发了,要论高还得是您呐!”

  关醒不过几句话,就把楼逍伤的体无完肤,摇摇欲坠,好像连笔直的腰板也挺不直了,他没有脸说出实情,照片爆到网上的第一时间,他就找了业内有名的科技公司,对方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处理这样的论坛易如反掌,让他等半个小时就好,可他等来的是母亲的保镖,他们闯进他的房间,抢走他所有的证件,一针扎下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了。

  他跑遍整个别墅,才再酒窖里找到母亲,自从十年前她将这里的酒全部砸干净后,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妈?我的手机呢?”楼逍来不及去甄别母亲的异样,他现在只想拿回自己的手机。

  一截带着顶级种水翡翠镯的手腕搭在一截酒架上,指尖一抹,就是一层厚厚的尘垢,她垂眸看着,只说了一句:“逍逍,你让妈妈好失望。”

  楼逍皱眉看着她,像是在看敌人,浑身不由的绷紧。

  楼贞仿佛察觉不到,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灰尘,太脏了,真的太脏了:“你怎么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她抬眸看着楼逍,用看指上灰尘的眼神:“怎么他喜欢男人,你也喜欢啊?”

  ......

  从这里醒来后,楼逍就明白他妈已经知道了,他自觉已经很识时务的做了退让,没有立刻要求回去,他只有一个最低要求:“把我的手机给我。”

  楼贞笑了笑,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的要求自然得满足,她将手机扔给楼逍。楼逍接过,开机,他没有联系闻稚,而是第一时间去看论坛,看帖子有没有删除。

  可是并没有,那个飘红的帖子依旧像顽固的伤痕,大剌剌的刻在上面,下面的楼越盖越高。

  紧接着,手机里就收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是科技公司发来的致歉,说自己能力和技术不够,没办法追踪到发帖人,也没办法冲掉防火壁垒。

  而紧跟着的另一条,则是对银行的返款信息。

  楼逍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楼贞,手机就被她的保镖夺去,楼逍去抢,却被狠狠压在了地上。

  手机重新回到了楼贞手上。

  “是你干的!”楼逍再也克制不住怒火,蓬乱的头发随着剧烈的挣扎遮盖住他一只眼睛,可却有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穿透楼贞。

  他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两个大汉都差点儿压不住他,他嘶吼着,要夺回自己的东西。

  楼贞安静的站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前方,地窖里没有阳光,有的只是惨白的灯条,那些灯条像忠诚的僵尸跟随在她身后,没有一点光敢僭越到她身上。

  因此她完全站在黑暗中,硬挺的面料修饰着身形,只有一道长而邪的影子从她脚下眼神,远远落在她身后,样子像一只站在自己领地最高山峰上的头狮。

  只要她不死,年轻的狮子就算再身强力壮,也得等她吃饱了,再爬上来啃食。

  “楼逍”她低声唤着楼逍的名字,手却高高抬起,接着就侧头将手机狠狠砸到了旁边冷硬的墙壁上。

  不过几声脆响,屏幕就摔飞了出来,彻底报废了。

  空间陷入了巨大的凝滞,能听清的只有楼逍力竭的粗喘和楼贞的声音:“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得像我,知道吗?”

  *

  从那天以后,楼逍便被软禁在别墅里,这里是山上,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更没有通讯工具,有的只有内线电话。

  楼逍躺在床上,却一夜夜的失眠,他计算着时间,每一刻都在想闻稚怎么样了?他一定哭了,他也一定受伤了,他联系不上自己,也一定失望了。

  随即他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马上就要开学了,闻稚不可以去学校,人言入刀,刀刀致命,他会浑身是血,他会痛死的。

  只要一想到这里,楼逍的心脏就像是被活剐,一片又一片,然后又全被丢进沸水里煮,他自虐般的痛,以此来让自己清醒。他开始日夜祈祷,如果能发生个天灾就好了,让别墅塌掉吧,让学校塌掉吧。

  这样他就能去找闻稚了,这样闻稚就不用去面对那些恶言詈辞、赤口毒舌了。

  楼逍在别墅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就在他快熬不住的时候,转机来了,从小就照顾他的姆妈比他的母亲先心软,这个年过五十的中年妇女从楼逍三岁起就开始照顾他了,他将楼逍视作自己的骨肉,即使水土不服,可她依旧坚持跟着楼逍一起来到了这片她陌生的土地。

  当看见楼逍连自己做的饭都不再吃了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难受,楼逍求她帮帮自己的时候,她粗糙却温暖的手紧紧握着楼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的泪水。

  于是三天后,楼逍从二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家庭医生诊断过后,被紧急送往山下的医院。

  他只在医院待了3天,在楼贞离开后,握着护照他背着仓促收拾好的单薄行李,坐上了回国的飞机,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想闻稚解释,要怎样才能让闻稚不哭,要如何才能求得闻稚的原谅。

  但很可惜,他的无数次预演没有一次用上,因为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个他唯一精心对待的闻稚消失了。

  楼逍不信,他找遍了学校的所有地方,没有闻稚,他的电话也注销了,微信更是再也没有回复过。

  他看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孔,有的同情、有的惊讶、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是赤裸裸的厌恶,他知道,他们就是这么看闻稚的,就是这么议论闻稚的,他们用语言扒光了闻稚的衣服,把闻稚扔到大庭广众中之下,然后再用眼光肆意折辱。

  他的闻稚就这么被欺负了,他不敢还手,也没力气还手,能做的只有仓促收拾着一切,然后狼狈的逃离这里,闻稚就这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以此来惩罚他的姗姗来迟。

  楼逍找去了闻稚家里,往日布置温馨的房子已经变得空荡,楼逍在闻稚的房间了找到了唯一的物品,一个娃娃,他送给闻稚的娃娃,闻稚曾经告诉过他,它叫闻小稚。

  站在穿堂风刮过的房间里,楼逍终于明白了一家事情:闻稚把什么都带走了,唯独丢下了闻小稚还有自己。

  *

  关醒看着面前这个如同墓碑一般静静伫立的男生,他能想象到,这几日楼逍都经历了什么,校园里的流言因为他的回归又喧嚣尘上,但因为他的家世抑或是长相,他所经历的,不足闻稚经历的一半。

  关醒眼睁睁看着这个往日骄纵的男生如今变得沉默、暮气、满眼伤痛,心中又升起那种无比熟悉的兔死狐悲的感觉,如果面前的这个人是鹤禅渡呢?

  他想都不敢想,不过好在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背上书包走出学校,关醒看见了等在路口的鹤禅渡,两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关醒终于同鹤禅渡说话了。

  “鹤禅渡”

  “嗯?”

  关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们断了吧。”

  一语落下,好像时间也跟着停滞了下来,鹤禅渡许久的不说话让关醒不得不抬头看对方。

  在缓慢的抬头中,他先是看见对方勾着的唇,既而是那双黑沉如永夜的瞳孔,一眨不眨,席卷着他永生都被困入其中。

  他的脸缓缓凑到关醒面前,也低声着温柔着道:“珠珠,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