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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关醒的意识是模糊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身体很重,一点点深陷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关醒看着那浓稠的黑一点点蔓延到他的下巴,不做挣扎,甚至张开了手。

  只可惜,没能如他的愿,黑暗过去,便是蒙蒙的光亮,他醒来了。

  盛新雪和关铭华看见关醒睁开眼睛了,一脸的如释重负和欣喜,关铭华转身就去找护士,盛新雪则拉紧关醒的手,去摸他的脸,神情担忧:“醒醒,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关醒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着急的四下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柜子上的手机,一把拽过,手指疯狂的在上面按着,然后将手机举到盛新雪面前。

  【裴希哥呢】

  【他在哪里】

  【我要见他】

  盛新雪看着手机后面一脸急切又期盼的看着他的关醒,看着那双死死盯着她睁的极大的眼睛,生平第一次不敢与自己的亲儿子对视。

  “醒醒.....你饿了吧....有想吃的吗,妈给你做.....”

  关醒眼神渐渐变得愤怒,看盛新雪的像是在看一个仇人,他将手机瞬间举得更近,像是要按在盛新雪脸上。

  盛新雪静默了下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许久不说话,垂下了眼睛。

  关醒的手开始剧烈的抖动,脸色渐渐青白,他看见了盛新雪遮盖不掉的哀伤与悲痛。

  “啊!啊.......啊!”关醒紧紧拽着盛新雪的手臂,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嘶哑粗粝的啊啊,像是在雪地里行乞的哑巴,狼狈的脸上是小心翼翼的祈求,祈求对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盛新雪闭了闭眼睛,待睁开是只剩下了红着的眼圈:“醒醒,你裴希哥哥他........他......不在了......”

  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他明明前几天还和自己一起吃饭来着?!

  他怎么可能会不在了?!!!

  盛新雪心疼的看着迷蒙、苍白的关醒的,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进怀里:“醒醒....”

  像是猛然回过神来,关醒一把推开盛新雪,跳下病床,鞋也不穿,不顾身后盛新雪的叫喊就冲了出去。

  他像一阵风,不带停顿的从门外陪伴很久的鹤禅渡身边刮过,每见过一个护士就抓过来用手胡乱比划着,护士们的被他癫狂的样子吓的不轻,大喊家属人呢。

  鹤禅渡紧跟着奔过来,一把拉住关醒攥着护士胳膊的手,极力安慰他:“珠珠.....珠珠......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

  关醒眼神虚无,四下慌乱找寻,就是不看鹤禅渡,他不停的摇头,全身都在挣扎。

  在一片嘈杂中,关醒陡然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是女性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极为惨烈,挣扎般狠狠刺进关醒的脑仁里。

  他瞬间就不动了。

  “希希啊!我的儿子...啊.......我的命啊.....我的希希啊......我的儿啊啊啊”开始是尖锐的嚎叫,嘶哑到末尾了像是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声音直直坠落下来,只剩下了悲恸、凄惨的抽泣和干嚎。

  关醒挣开了被制的手,眼珠子像是固定住了一般,直直的朝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蹒跚着步子。

  他走的很慢,神情呆滞,全身却在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鹤禅渡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看着关醒佝偻而消瘦的背,想起他同裴希一样倒在血泊里的无知无觉的样子,心骤然缩的更紧,痛的滴血,他不敢想象却也预感到关醒看见现在的裴希会怎么样。

  他会发疯的,鹤禅渡眼睛已然红了。

  悲切、哀嚎、痛苦、绝望,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关醒神情已是麻木,眼前的一切渐渐褪去色彩,只剩黑白,最后他机械的停在手术室门口,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哭号着一脸崩溃即将晕倒的裴母和老泪纵横瞬间年迈的裴父,他们围着的是一张已盖上的干净白布。

  像是突发疾病一般,心脏骤然闷痛,关醒极力忍着,虚弱的往前走,他走的艰难而缓慢,明明几步的距离,短的犹如裴希短暂的22年寿命,却如此漫长,长的犹如自己煎熬18年的生命。

  他开始痛的站不稳,只能面前按住那白色的床沿,他视线深陷在那最上面的白色床单上,他想提起手去掀开,可站在这里已经耗尽看他所有的力气,他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但他是知道的,那被单凹陷下去的地方是他闭着都含笑的眼,凸起来的地方是玩游戏输时自己都会刮的鼻梁,平坦处则是每次都会说哥没事的嘴巴。

  按着床沿的手往进伸了伸,关醒摸到了手指。

  冰凉

  僵硬

  已经....已经不能拉小提琴了......

  心像是被刨刀一点点磨着刨丝,绞痛的他满头大汗,口齿出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摸了摸那半蜷缩的手。

  四个指尖有薄薄的茧,掌心却干燥平坦,是他会用来摸自己头的手。

  是...是裴希哥的手。

  关醒再也无法站住,咣当摔跪在地上。他一脸迷茫的像是刚刚降生的婴儿,手还紧紧在攥着白单下的手,另一只则是愣愣的去摩挲自己的胸口。

  心脏早就生生化成了血水,汇进了裴希的血了,胸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洞了。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可为什么还怎么痛呢?

  真的....痛的他快要死掉了.........

  *

  关醒好像真的不会说话了,或者说他不愿意再开口讲话了,从医院里回来后,父母同他交流,想回应了他就小幅度的点头或摇头,但多数时候他就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谁说话他都不理。

  这个谁,也包括鹤禅渡。

  不过在鹤禅渡面前他能好一些,至少他说话的时候,关醒是看着他的,只是他累的快,听鹤禅渡说着,眼睛就闭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好像是从那天起,关醒的身体就特别容易累,饭吃的很少,脸总是苍白着,没有之前的充沛。

  就像是老了三十岁不止。

  但这并不是让鹤禅渡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关醒的情绪。

  自裴希离开后,他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鹤同学来了....快进来....醒醒,鹤同学来找你了啊!”盛新雪将鹤禅渡迎进来,然后又把他悄悄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他今天又没怎么吃饭,我刚刚进去看了,人还睡着.....”

  关醒有两天没去上学了,不是他不去,而是盛新雪担心,在家还她能看住关醒,要是去学校,她怕关醒出什么意外。

  鹤禅渡看着往日里这个严苛的母亲如今变的小心翼翼,不过几日鬓边就有了白发,是怕了,毕竟在某些方面关醒就是裴希,而她和裴希的父母的行事作风简直太像了。

  往日里再怎么厉害的她也怕,怕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

  鹤禅渡接过餐盘,走到那扇紧闭的门扉前,心跳又沉又重,甚至是呼吸不畅。

  他也怕,怕他失去自己唯一的珠珠。

  轻轻推开门,他眼神先落在窗户上,看见那闭合着的窗,先松一口气,再去床上找人。

  小小的单人床上蜷缩着一团鼓起,像是一块孤零零的小石头,被人扔在了干涸已久的河床上。

  鹤禅渡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又轻轻的坐在了床边,慢慢的拉着被子,小心翼翼的掀起来一点。

  关醒那张小的不能再小的脸露了出来,呼吸是顺畅的,鹤禅渡又松了一口气,他慢慢低下头,动作很小的用掌心贴了贴关醒的脸颊。

  睡了这么久,脸怎么还这么凉?

  关醒闭着眼睛,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要喊什么,接着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鹤禅渡看着他,直到他眼睛慢慢聚焦。

  “珠珠,醒了?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鹤禅渡的声音轻柔的像一片落在溪水上的叶子。

  看见突然出现的鹤禅渡,关醒并不惊讶,只是反应了很久,才摇摇头,从床上缓缓爬了起来,像是一个得了重病的耄耋老人。

  他从床上挪到了地毯上去,手下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忙活,鹤禅渡放下书包,紧贴着他一同坐了下来,然后熟练的替他按下旁边的台灯。

  明亮的光瞬间落在了整个地毯,关醒正卖力的拼凑着一个又一个小的零件,零碎的太多了,这很耗神,但鹤禅渡没有插手,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的看他忙碌着。

  这是很久之前裴希送给关醒的乐高,原本说好要一起拼的。

  只是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

  ......

  鹤禅渡认真注视着关醒的侧脸,看着他纹丝不动的睫毛鹤一眨不眨的眼睛下敛静的神情,太平和了,太安静了,像是一尊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娃娃,没有半分人的活气了。

  但鹤禅渡知道,关醒的所有情绪都像是一块又一块的巨石,硬生生砸在了他单薄的身躯里,关醒每天背着它们,只是单纯的生活着就已经累的喘不过气了,它们沉重的让关醒没有力气宣泄,也根本宣泄不出。

  鹤禅渡心里像是被火燎一般,每看关醒一次、每想关醒一次,伤就加重一份,不过短短几天,那火就烧透了五脏六腑,直逼口腔,舌尖都是想着关醒时焦虑咬下的密密伤口。

  可怎么办呢?

  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关醒就这么下去啊!

  他的珠珠不能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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