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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醒恢复意识后,听见耳边有压低的说话声,他缓缓睁开黏滞的眼皮,看见了挂在输液架上的药瓶。

  “鹤...鹤禅渡....”

  “在,在呢”虚晃的人影很快就冲进视线里,变得清晰真切。

  关醒坐起来,低头去找自己的鞋:“不、不打针。”

  鹤禅渡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半跪在他面前,眼中是不消散的忧虑,不复水润的唇说着吓唬关醒的话:“不行,你急性阑尾炎,不挂水难受死你。”

  关醒必须要走,他拍拍鹤禅渡的手,勾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的,我回去吃点药就可以了,我要回家了....”

  “关醒!你....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鹤禅渡瞬间提高了声音,眉头一皱,张牙舞爪的要吃人,可看见关醒的样子,又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

  关醒根本没被吓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应很慢,眼神飘忽着,直到看见上的挂钟,才缓缓开口:“鹤禅渡,我想回家,我得回家了....”

  听着关醒空洞缥缈的声音,鹤禅渡心猛地一缩,他伸手去摸关醒的脸,冰凉凉的,像是刚死去的人。

  “关醒....关醒。”他凑过去轻声呼唤关醒的名字,关醒很久才回应他,直勾勾的望着他,平静的重复着我要回家。

  鹤禅渡彻底没了办法,他去捏关醒的脸,往日里关醒最讨厌这样了,但现在却不理他,鹤禅渡心里针扎一样难受,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朝关醒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好好好,别生气,我带你回家。”

  一路上关醒都没说话,鹤禅渡暖他冰冷的手,悄悄观察他极致平静的神情。

  等到小区了,关醒反应回来些,缓慢下了车,关车门时还弯腰客气的同鹤禅渡道了谢。

  鹤禅渡连忙跟着下车,关醒疑惑皱眉:“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

  鹤禅渡快步走到关醒面前,又去拉他的手,果然,暖了一路才有了点温度的手刚下来又冷了:“关醒,现在有点晚了,我...我一个人回去...害怕,我能不能..能不能住你家?”

  他小心翼翼的觑着关醒,语气是试探性的祈求。

  关醒摇头:“不行,我母亲不习惯外人来家里,你快回家吧,到家了给我说一声。”

  鹤禅渡不甘心,他又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比你母亲规定的时间玩了一个半小时,这样吧,我不住你家,我上去和她解释一下,这样她..也就不会生气了。”

  “真的不用了。”关醒挣脱开他的手,勾出一点点笑:“我母亲很大方的,不会生气的,我累了,我要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话毕,利落转身,走进了黑黢黢的楼洞里。

  鹤禅渡一点都不想让他离开,他将关醒平静身体下被冲撞碾压的支离破碎的内里看到的一清二楚,他的手努力的透过外面破裂的缝隙去够,想要捡起这些碎片,将它们重新拼好,好让关醒不在那么痛苦、煎熬,但没用,他够不到,关醒也一步步的离开了。

  猛然间,一阵风吹过,鹤禅渡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冻着一般,但他清楚,不是的,他是在害怕,他害怕明天看见关醒青白的脸蛋、虚空的眼神和再也不会笑的嘴巴,他害怕看见明天从这里出来的是更加破碎的关醒。

  他的珠珠被摔的太疼了,他捧着他给它吹气,看着它身上破碎的裂纹,心痛得滴血。

  *

  关醒回家的时候,客厅里空荡荡的,像往常一样把鞋摆放好,把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转头望向饭厅,看见饭桌上摆着一个熟悉的陶瓷碗。

  他像是走在冰天雪地一样的缓慢,等吐过一圈又一圈的寒气,他才走到那只碗面前,慢慢端起来,低头去看里面挤在一起、破烂饱胀的水饺。

  很奇怪的,关醒空的漏风的心竟突然升起了一丝温暖,有种荒谬如幻梦的幸福感,觉得还有人记着自己,愿意施舍他这个无处飘零的人一碗饺子,心中升起了微妙的感激,可下一秒,他胃里又开始剧烈翻滚,看那碗坨在一起的饺子,越看越觉得像他们这一家,明明过不到一起,还要硬过,一个抱着一个,只是为了表面的风光,死不撒手,然后齐齐烂在碗里,惹下一室的腥臊。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关醒轻轻放下碗转身,看见了站在客厅阴影里的盛新雪。

  盛新雪拿着空杯子出来接水,看见关醒回来了,她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开始皱那在关醒面前很少舒展的眉:“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怎么才回来?!”

  关醒看着盛新雪身上白色的睡裙忽然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个女人,她穿着一条修身的红裙,鲜艳的刺眼不及母亲优雅,他又去看盛新雪的面容,即使是皱眉,但他依然觉得母亲很好看,比那个女人好看。

  所以他想了一路了,还是没想明白,到底....到底是为什么呢?

  “关醒!你问你话呢!怎么回事!”

  关醒回过神来,看着盛新雪不虞的神情,解释道:“我和同学去吃饭了。”

  “谁允许你.....”

  “母亲”关醒突然打断了盛新雪的话,他用冰凉的眼珠死死看着她,记录她的神情:“我看见父亲了,他没去出差,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话落,空间瞬间静滞,黑暗开始吞噬一切,关醒就在这样长久而苍白的空荡中开始一点点窒息,他望着盛新雪同样长久静默、沉寂的神情,心里空荡的房子开始崩塌,瓦解,他用身体吸气,却被胸口的石头牢牢堵塞,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被夺去了呼反应的能力,但有个情绪还活着,他控制不住,于是笑出了声。

  嘶哑的笑声在空间里突兀的回荡着,他勾着嘴笑的大声,停不下来,身体是真的觉得好笑,他一边笑,一边告诉盛新雪:“母亲,父亲他出轨了,他出轨了啊。”

  盛新雪起先还惊愕的看着他,后来听见这几近于惨烈的笑声,终于往前走了几步,她接近关醒,露出了点平生难见的无措:“关醒...你冷静点。”

  关醒看着盛新雪见鬼一样的表情,笑的更大声了,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的笑话一样:“冷静?母亲?你竟然叫我冷静?!”。

  他笑的东倒西歪,往前踉跄几步,破碎的瞳孔钉着盛新雪:“你早就知道父亲出轨了吧?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告诉你?我该怎么让你在知道这件事后不受伤?可当我下定决心告诉你了,你的表情也让我明白,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父亲到底有没有忠诚于这个家,是不是?”

  他就站在盛新雪面前问他,窗外一道车灯闪过,盛新雪看见了男孩的脸,唇笑,眼睛也笑,但脸上一片闪烁的透明,那是满脸的水渍,是他的眼泪。

  他就这么笑到极致,哭到极致。

  盛新雪作为母亲心中钝痛,她张口像要说话,关醒却突然怒吼,声带震动悲鸣:“回答我!到底是不是!!!”

  听着男孩胸腔里风箱一样的破败的抽拉声,盛新雪闭了闭眼,最终点头承认:“是,我不在乎,我的婚姻不幸福,我从不对他抱有期待。”

  关醒脸比天上的月光还惨淡,想是被一枪射中了心脏,他在死前向后倒去,又咬牙勉强支撑自己站立,痛得连抬起手捂伤口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问盛新雪:“那我呢?所以我是你不幸福婚姻的失败品?对吧?”

  盛新雪眼中涌出了心疼,她伸手想去拉关醒,却被关醒躲开,脸上更无措了,她狼狈解释,唇都在抖:“不是的,醒醒,你才是妈妈坚持这段婚姻唯一的理由啊!!!”

  眼泪是一点也止不住了,从下巴落到衣服上,洇湿了一大片,关醒没去擦,只用手紧紧攥住腹部,胃又开始痛了,像要从里面烧死自己一样,绞在一起,他满身冷汗。

  听完盛新雪这句话,关醒眼前黑的厉害,好在他想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于是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还是别了吧母亲,要离就趁早离吧,算我...求求你们了....别再恶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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