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点很丰富, 很美味,伊九伊往盘子里添食物。今天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婚礼,但是她脑内一团乱麻。还好不是自己结婚, 不然肯定坚持不下去。

  达斐瑶的妈妈怎么说都无所谓,以前打牌输了, 她甚至会当着伊九伊妈妈的面说她爸是“小日本鬼子”。但她没有恶意的,没有恶意就行。

  托左思嘉的福,没有男士敢向伊九伊搭讪了。他人不在这里了,但他的登场深刻地留在众人的印象中, 邪恶、喜怒无常,极具破坏力。猫坏。

  伊九伊回家了。

  这是让人筋疲力尽的一天。她失眠了, 靠看书打发时间。

  隔天得到空闲, 达斐瑶在微信上跟她说:“左思嘉让你解除他的黑名单。”

  想来很奇妙。

  最初也是达斐瑶让左思嘉加到她联系方式的。

  伊九伊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照他希望的做了。

  奶牛猫的头像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通讯录里。

  她在想,她要的是什么呢?黎赣波在明确她不单身后就不再挣扎了,伊九伊心里有过一丝好笑。可是前任三号给她发消息时, 她又感到厌烦。哪种才是对的做法?又或者,两个都不是?手花被挥飞那一刻,她的心里感受到的的的确确是高兴。

  这就够了吗?

  伊九伊发消息给左思嘉, 回复说:“好的。做朋友吧。”

  左思嘉对她说:“你上次借我的东西, 我买了新的, 已经定做好了。什么时候有空?我还给你。”

  “什么东西?”

  伊九伊看到对方发来图片, 是她之前的口袋钢笔, 还有双鱼座的吊坠。她借给他用了一次, 被他不小心带回去,后来又在干洗店弄坏了。

  她问:“你在这里留多久?”

  他反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们约好在街上碰面。伊九伊觉得去店里也不好, 干脆先换了在一个展览外碰面。

  以前巡演经常会有很长时间不回家。左思嘉的积分多到用不完,即便兑换完了,他也很习惯住在酒店。

  他带了电脑,依然在处理邮件。葬礼以后,无缘无故,何嗣音开始经常联系他。

  何嗣音这个人很神奇,居然约他去骑山地自行车。左思嘉问为什么,结果何嗣音的回答是:“医生说我血糖太高,我想运动运动,让自己健康点。”

  左思嘉觉得运动一个人也能去,也就没回复了。过了几天,何嗣音又换了理由:“我觉得我们很适合做朋友。”

  左思嘉不觉得自己和何嗣音适合做朋友。

  他最好还是绕着他们夫妻俩走。

  夏郁青的姐姐死了,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她又开始频繁给他发送消息。左思嘉害怕惹祸上身。他不会去细想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只觉得她大概因为姐姐过世,伤心过度。他还没甩开她,她丈夫居然也开始联络他了。这是什么恐怖电影吗?一个怨灵害死另一个人,然后一起缠住屋主那种。

  这段时间,因为伊九伊的事,他有很多事忘了做。

  其中一个,就是在网上确认自己的情报。

  左思嘉靠在酒店床头看电脑,邮件中有一封和其他的不大一样。点开以后,他才发现是方之樱发来的,又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之前在专栏里,他就有表现出希望左思嘉复出的意思,现在直接联络,问的是:“你是准备签成SideI音乐家吗?”

  为什么直接判定他复出?左思嘉觉得狐疑。

  他随意问问,方之樱却不再说了。

  左思嘉没管他,准备继续忙,可是,最近他不详的预感总是特别准。

  伊九伊几乎是同一时间知道的。

  吕文卿给她打电话,还是一如既往,像切牛油一样的沟通方式。伊九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直到他坦白。

  吕文卿说:“……之前你介绍左思嘉给我上了两次课。”

  伊九伊坐在家里修剪花,轻飘飘地回答:“我记得这件事。”

  左思嘉给吕文卿上过不到三次课,平时他钟点费很贵,当时是为了她去的。期间录像没什么,但他也提醒过吕文卿别传到网上。左思嘉希望自己在大众视野里消失,成为一个放弃了钢琴的人。在伊九伊看来,这是他向不会回来的家人们撒娇的方式。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看来吕文卿记性不太好。

  在国内,古典音乐家普遍知名度不高,可吕文卿的社交账号有一定的粉丝。扩散开来,有人指出画面中的是谁,影响力渐渐就增加了。吕文卿只是想增加一点阅读量,当它真的脱离控制、浩浩荡荡地蔓延时,他并没有预先准备好的措施。

  伊九伊有点儿头疼,她不该从中牵线的:“删掉不就好了?”

  “我已经转仅自己可见了。但有别的账号录屏搬运了。”比起歉意,吕文卿更多的还是担心得罪人,“真是对不起,我也是糊涂,一下手滑就……姐,你看我怎么跟他赔罪才好?”

  伊九伊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和左思嘉约了见面,伊九伊穿着工装裙和外套,没有把头发束起来,戴了细边的眼镜。他登场,外套拿在手里,穿得很单薄,先问她:“眼睛怎么了?”

  “昨天没有睡好。”她迈开步伐。

  左思嘉走在她身边,轻轻咳嗽:“昨天我的话太过了。对不起。”

  “嗯。没关系,”伊九伊不愿看旁边,总觉得身边有颗发光发热的恒星,回答说,“我也说得挺难听的。也跟你说对不起。”

  他表现得无所谓,绝对是装的,要面子才这样:“没事。”

  展览在对面,这边交通比较复杂。两个人可以横穿马路,不少人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们还是一起走到了人行道边。

  步行的时候,聊起来就像顺水推舟,没有人用力,话题自然就平稳地滑开了。左思嘉说:“听说最近在演越剧。”

  “是的,我看了。”伊九伊说,“《孔雀东南飞》。”

  “就是那首叙事诗的故事?”

  “是的。”她几乎是不自觉说起来的,因为和他说话很轻松,“花腔女高音很厉害。我喜欢正面探讨爱情的故事,他们总是讲得比我想的要好。我挺喜欢汉乐府的……”

  交通灯突然切换,伊九伊知道,自己说多了。她想把话憋回去,可左思嘉就是有那样的魔力,不是一直盯着人,偶尔看一眼,时不时回一句。他很擅长扮演这个角色,让她有说话的欲望。

  左思嘉低着头看路:“嗯。”

  伊九伊索性说完:“《陌上桑》也很好。”

  他们进到展馆一楼。

  展览馆宽敞,回声大,冷冷清清。他们各自取了宣传册,边走边上楼。电动扶梯平稳向斜上方移动,左思嘉在看宣传册上的文字,伊九伊侧着头,望向远处。安静中,电梯运作的声音变得那么清晰。

  左思嘉打破沉寂,问她:“你家真的有两只猫?”

  “……”万万想不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伊九伊总算说了实话,“对。”

  左思嘉说:“你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我想了很久。你讨厌我什么地方?至少告诉我吧。”

  伊九伊哭笑不得,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回答干干脆脆,像是烤过的椰子片:“就是……陈桥和夏郁青。”

  “他们?”

  “他们。”

  他很诧异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变成迟疑,然后又是恍然大悟,最后,强装镇定:“那你之前为什么说不是?”

  她不慌不忙地开口:“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会说谎的。”为了尊严,为了她的偏执。

  伊九伊发现了,也明白了。这得解释,得说明,即便有可能对方仍然不会懂,就算自己会感到筋疲力竭。可这就是这样一回事。她可以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但假如被捉住,如果还内心深处残留着那么一丁点希冀,她就不得不这么做。

  话音刚落,她看向他。他意外于她突如其来的坦诚,不过,事到如今,不说实话也没有什么意义。她静静地看着他,淡然的目光像伸出的手,搭在他肩头。轮到你了。交给你了。是这样的意思。

  左思嘉望着她。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试图摸索着确认,自己与对方之间是否有模糊的、隐晦不清的衔接。这样的衔接说明不了什么,代表不了什么,或许下一秒就消散,是毫无意义的关系。可是,人们还是想要知道,既悲哀又温暖。

  扶梯载着他们,即将抵达顶端。

  左思嘉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也许你以前爱过其他人,但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