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坐在旁边, 左思嘉听到了来龙去脉,顺势问:“是音大的?需要我帮忙吗?”

  伊九伊并没有勉强左思嘉的意思,不过, 他的确也算资源之一。要是能有这样的钢琴演奏者去,吕文卿只会更满意。

  况且, 左思嘉显得很主动:“假如他想到国外发展,我也可以推一推。”

  思来想去,伊九伊也就没拒绝。

  她开车到了自己家,下车以后, 左思嘉换了位置,坐到驾驶座上开回家。路上途径前一天和伊九伊去的书店, 他停下车, 去买了伊九伊之前来找他时手里拿的书。

  有必要解释一下,他不是特意去买这本书的。只是最近想看书而已。因为最近想看书,又刚好发现她在看,于是就买了。

  还在路上,他就收到冬妈的消息, 叫他买点“上次很好喝的咖啡豆”回来。左思嘉引用她的原话,问她说:“‘上次很好喝的咖啡豆’?‘上次’是哪次?”他哪里知道。冬妈在家里几乎是另一个主人,享受他完全没尝试过的东西也是常事。

  冬妈甩给他日期, 让他回忆起某天早餐喝过的饮品。可她又不知道品种, 因为她也是被店家推荐的。到最后, 左思嘉只好去店里, 像私家侦探似的, 给店员看冬妈的照片, 然后咨询他们之前给她推荐的是什么豆子。

  不顺利是情理之中。

  店员说:“可能是我们店长推荐的,可以稍等一下吗?”

  左思嘉说:“不用了。谢谢。”

  他两手空空, 急着回家,理由是要赴每小时以美金计算的咨询师之约。

  到家时间刚刚好,足够左思嘉慢吞吞地打开电脑。

  他才连接上网络,突然间,右下角就跳出邮件的提醒。

  出乎意料,是他在海外的老师。女钢琴家用网页自带的翻译功能读了他的信,不仅如此,还写了回信给他。

  时隔这么久,左思嘉以为事情早就过去了。越以为问题不存在的时候,麻烦越容易找上门。

  这么无聊的事,她能说什么?

  要知道,放在从前,老师和他从不聊生活中的事。他们是师生关系,也只是师生关系。即便从他十五岁在海外孤苦无依时就相识。

  左思嘉想,应该就是批评他不务正业,然后催他继续弹琴吧。

  他也只用回复一下,自己有在复健就好。

  这么想着,左思嘉毫无防备地点进去,果不其然,老师又是一通“你这个逃兵”的指责。

  他准备关闭,无意之中,鼠标已经滑到了末尾。

  在邮件的最后,老师居然说:“不要让女孩子伤心。女人可不像你们这些下半身思考的蟑螂。”

  这不是她会说的话,也不是区区老师会做的叮嘱。但是,左思嘉确认自己没看错,也没翻译错。

  就因为这一会儿的走神,害他险些错过约定的时间。

  对方已经在等他。他是在医院遇到这位咨询师的,当时他还要吃药,主要是为了缓解焦虑,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尝试的药物加咨询的疗法。他本来问题也不是那么大,很快解决了,和人谈话这点却延续下来。

  左思嘉说,花泽香菜声音出演女主角的动画作品又出新作了,他准备飞到日本看首映。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一些这段时间网络上的热门事件。

  咨询师提问说:“最近和那位女性来往还好吗?”

  “很好。”左思嘉说。

  安静了一会儿,他说:“我最近在想,命运其实不可靠。说出来有点做作,以前我是相信宿命的。文悦棠刚出国,听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我的毕业音乐会。”

  咨询师说:“听说你们学校老师比学生多。而且毕业音乐会,所有老师必须到场,应该很严肃吧。”

  “是的。我觉得自己弹得没什么灵魂。但她还是对我说,自己被感动了,而且当着我的面哭了。我觉得很浪漫,所以开始跟她出去。现在想想,我太自恋了。我只是享受这种很浪漫的情节。因为我以为爱就是这样。”

  咨询师飞快地做笔记。

  “但是,伊九伊就不一样了。”

  笔珠停止滚动,咨询师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他说:“我们有很多共同熟人,见面不止一次。最初几次,我们根本不来电。我只是注意到了她,在我前女友的婚宴。她和我坐的同一桌,她迟到了。但她好像不记得我。也正常,我们不会记得宴席上同桌的陌生人吧。”

  咨询师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个也符合对命运论的浪漫想象?”

  左思嘉有过短暂的呆滞,然后,陷入思考。

  咨询师不再说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除非特殊情况,咨询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咨询师从他所说的事中体会到了许多,有些事,她也没有寻找到好的方式提醒他。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不一样?女性视角中很大的问题,在男性那里常常被轻巧地揭过。有时甚至与轻看和藐视无关,单纯是思维方式太不同。

  这两个人似乎只能通过一点衔接——他们对爱情的热爱。但是,也有可能,这也会成为他们分开的原因。太爱爱情,而不是对方。

  结束以后,左思嘉又看了一会儿书,他走出房间门。冬妈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忙上忙下。见他出来,她立刻拎着新的拖鞋上楼,放在地上,催他把昨天穿过的脱下来,要拿去洗。左思嘉不习惯别人这样弯着腰照顾自己,但冬妈完全没有对他恭敬的意思,只是图个方便。

  她催他换鞋,顺便问:“昨天伊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了?”

  左思嘉低着头,慢吞吞地顺从她移动:“是。”

  “你们有没有……”

  “啊!”左思嘉突然大叫,满脸难以置信,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这是你最让我无语的一次,你就像个旧时代的……老妈子!什么私事你都要知道!”

  冬妈受不了了,鄙夷地站起来,把抹布往地上一扔:“你别整得跟‘一张纯白的纸’似的。你是妈宝爸宝咋的?还要人教着搞对象啊?要不要阿姨告诉你周年纪念日给女朋友买点什么啊?滚犊子!”

  左思嘉的表情急遽变化,短短几秒内,从怒火中烧的“你敢骂我”变为“我不想吵架”的忍耐,最后,他用“算你厉害”的皮笑肉不笑收尾,转身进了房。

  冬妈翻了个白眼,下楼准备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左思嘉拿着他常用的记事簿和笔下楼来了。

  他走到她跟前。冬妈还不知道干什么,就看到他一边准备做笔记的样子,一边问:“送什么?”

  左思嘉坐到一楼的钢琴前,冬妈替他擦了擦,只可惜,他没有弹琴的意思。

  左思嘉说:“九伊最近好像有心事。我想送点礼物给她。”这件事上,他向来做得不好。

  “你驾驭不住她的。那样的女孩,总是平平淡淡,好像怎样都无所谓。”冬妈想说说自己的直觉,但无凭无据,又没深入下去,只说,“要么你试探看看吧?不回她的消息,或者跟别的女孩好一阵。假如她真的喜欢你,没准能对你开诚布公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

  伊九伊握着他的手,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包括谎言。

  假如能这样,或许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不过,左思嘉否决了:“不行。”

  “为什么?”

  左思嘉低下头,双手交握,静谧得像是正在独处。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才抬起手,指尖接触琴键,按下去后,音乐像水一般流淌而出。

  “那是只顾自己的做法,”手指流畅地跑动,他弹得毫不费力,边进行边说,“恋爱不是这样谈的。”

  左思嘉练了一下午琴。

  他和伊九伊约好,过几天到她家约会。左思嘉还没进过伊九伊的家门,准备去煮点东西吃。

  在左思嘉不知道的地方,伊九伊正在完成一个大工程。她把猫和猫用具送回了家。

  伊九伊是专程找人办的事,联系了开远途车的司机,把所有东西都送回去。而在故乡,她也委托了非常可靠的宠物酒店暂时代她照顾,每天发送猪猪和弗兰克的状态来,还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可以实时看。

  完成这些,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公司和家里都忙,伊九伊累得不行,每天忙完倒头就睡,字也没练,总觉得人都肿了。

  她煮了大壶的热茶,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喝。刚好吕文卿打电话来。这时候,他已经和左思嘉在租的专业琴房上过一次课。在此之前,伊九伊和吕文卿说过:“思嘉人很温和,对人礼貌,非常斯文。你放轻松就好。”

  她接通电话,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吕文卿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问候得滴水不漏,但是,提到和左思嘉的会面时,他实在是没忍住。

  “以前都只看过他演出的录像,第一次见本人。感觉……怎么说呢……和想象中很不一样啊。”

  伊九伊从容不迫地问:“是说他比较没架子吗?”

  “呃……我是觉得,挺严格的。当然这样也好,严格一点好。”

  吕文卿已经收着说了。

  搞错和声安排就被冷冷地盯着,材料连带过去的钢琴生涯全被挑剔了一遍,他实在是有点窒息。左思嘉根本不像伊九伊说的那样平易近人,相反很不留情,对天赋的评价也直截了当。可是,到最后,他又说:“假如你想开心地弹琴,这样就好。”

  左思嘉面对伊九伊和面对其他人的确有很多不同。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