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现代言情>收心了没【完结】>第47章 北国冬天

  林落烟落地机场, 解除飞行模式,切换线路的瞬间,通知栏疯狂往外弹消息。

  其中有一通季淮颂的来电。

  她随意扫了一眼, 一键清除, 顺手给季淮颂拨回去。

  只是嘟了一声, 便被接通。

  不等对面说什么,林落烟率先开口:“我现在在国外,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刹那间,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

  季淮颂刚接通林落烟的电话, 入耳便是一阵风雪声, 顿时心觉不妙, 听她说话的口气, 更加确定了。

  “你知道了?”他问。

  林落烟正要出机场,闻言顿住。

  她知道了?什么叫她知道了?

  “季淮颂。”她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只呢喃一句他的名字。

  季淮颂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我在马斯登, 我去接你。”

  “不要。”林落烟果断拒绝, “我打车过去,快一点。”

  季淮颂:“好。”

  挂了电话, 她正好走到机场门口。自动玻璃门因为有人进出,向两边打开,风雪再一次卷了进来。

  心脏像是被这阵狂风拍打着玻璃,发出临近爆裂的声音, 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来的飞机上还觉得恍惚, 这会儿有了实感, 浑身都觉得疼。

  这股风仿佛又在下一瞬灌进了她的胸腔里, 冰冷、刺骨,她快要不能呼吸。

  她半张脸埋在衣领, 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

  旁边有外国人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绷着嘴角摇了摇头。

  因为极端恶劣天气,机场到马斯登要将近两个小时。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林落烟从车上下来,恍惚抬眼,一眼看到站在台阶上等自己的季淮颂。

  比起前几天,他的样子消瘦了些。

  她什么行李都没有带,来得匆忙,只有一个小巧的斜挎包。只身一人站在风雪里,拢着风衣,环着双臂。

  季淮颂见状皱眉,心脏被狠狠拽了一下,他跨步走过去。

  他想过很多次她知道后的反应,却还是不及她现在的模样。

  “烟烟。”

  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混杂在周围的来往的印欧语系中,格外明显。

  林落烟抬头看他,眼角通红,眼睛里无神,像被抽空了一样。

  他不知道她是刚哭过,还是一直强忍着。

  季淮颂能感觉到她现在的情绪和痛苦,胸口顿时被塞了一把棉花,堵在那里,闷得慌。

  他抬手,轻轻掖了掖她的衣领。

  微小的动作触动了林落烟。

  好似在身体里被冰冷的风雪追赶着,她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好冷啊。”嘴角一瘪,她吸了吸气,眼泪瞬间砸了下来。她看着他蹙眉,委屈难受,嘴里埋怨似的嘟囔着,“季淮颂,这里好冷啊。”

  眼睁睁看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季淮颂心疼地皱眉,拉开外套抬手,将她裹进怀里,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安抚着。

  她哪里是真的因为这里冷,她是心里冷。

  但把她抱在怀里,他才发现,她整个人在抖。

  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埋在他的怀里发抖。

  她害怕。

  别人总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她还是无法坦然地接受,也不敢去想,有一天外公真的不在了,她会怎么样。

  听过别人的坏消息,也参加过别人的葬礼,但她仍然无法将这件人类社会的自然规律放在外公身上。

  外公才七十岁,刚过七十大寿不久。

  尽管平日里忙起来,他们爷孙俩也会有偶尔不联系的时候,可是人还活着,想见就能见,人一旦离开人世……

  她不想总是去墓地坐着,说好多再也得不到回应的话。

  突然明白了那些长命百岁的祝福的意义。

  是寄托。

  至少对她而言是。

  林落烟被季淮颂搂着往里走。

  路过大厅墙面上的一整面镜子,她停下来,发现自己竟然是这副鬼样子。

  这么糟糕的状态,她不能让外公担心。随手胡乱整理了一下,进电梯上了顶楼。

  想了想,季淮颂还是说了,在逼仄的封闭空间里,更显沉闷:“外公现在在抢救室。”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做过了最坏的打算。

  但亲耳听到,她已有的打算并不能有任何镇定作用,整颗心骤然沉入冰窟最底部,胸腔窒息发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外公在抢救室,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有可能,见不到外公最后一面了?

  应了一声,林落烟低垂着眼眸,没有再说话。

  顶楼很安静,哪怕有厚重的墙壁和玻璃隔绝,也能听清外面风雪的声音。

  季琛和林叔都在。

  林落烟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急救室上端的灯亮着,她仿佛听见时间的秒针在耳边滴答作响。

  等待的时间最煎熬。

  她有些腿软,也有些发麻。

  垂眼盯着鞋尖和地板纹路,风衣衣摆垂在地上,她也没有管。

  外面的风雪逐渐停息下来,整层楼再也听不见风声。

  急救室的灯被熄灭。

  没有任何影视剧里那样浮夸的场面发生,只有遗憾的叹息、无力的摇头、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的死寂。

  那句英语的尽力了,林落烟一点也不想听。

  她没有痛哭流涕,亦或是情绪失控。

  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拳,指甲早已经嵌进了肉里,下唇也被她咬得毫无血色。但她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绷着下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也不跟她商量一句,奋力往外涌。

  汹涌、沉默。

  她已经很努力了,从请假、办理签证再到飞奔来的路上,她没有一刻休息。

  为什么,为什么,就差一点。

  她如果昨天就到了……

  季淮颂在她身前蹲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凉,比外面气温还要冰凉。

  把她的掌心从指甲里解救出来,他又抬手,指腹抵开她的唇瓣,轻抚而过,又蹭了蹭她脸颊的泪珠。

  他的动作很温柔,语气也很轻,柔声哄着她:“给自己取名字叫Greta,就是为了掉小珍珠吗?外公要不乐意你带他回家了。”

  被窒息感淹没,她在不断失重,却又突然被一双手抓住了。

  林落烟缓缓抬眸,看着他。

  望进他这双眼睛,她仿佛被安抚了,天崩地裂的心被稳稳的包裹住。

  对啊,她还要带外公回家,她不能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外公一面,和带外公回家。

  既然第一件事没有机会再做了,那她也要做好第二件事。

  胡乱擦掉眼泪,林落烟吸了吸气,努力平复着心情。

  站起来时趔趄一下,被季淮颂扶住。

  风雪彻底停了,天气骤然变得晴朗起来,风和日丽。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光影落在急救室门前的地板和墙面上。

  林落烟偏头看着那道光,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直直看向半开的急救室。

  眼角通红,微扬着嘴角,声音瓮声瓮气的,但语调故作轻快,像是和外公分享日常一样。

  “外公,出太阳了。”

  末了,她咽了咽喉,“圆圆来接您回家了。”

  -

  商界和上流圈传开了,铺天盖地的消息,林氏集团董事长因病逝世。

  林落烟没有兴趣和精力去回应任何圈内圈外的言论,这些对外界的回应被季叔叔和季琛揽了下来,毕竟季家和林家的联姻在此之前已经广为流传。

  她抱着骨灰盒回国,季淮颂全程陪在她身边。

  葬礼在她回国的第二天就举行了,舅舅舅妈还算良心,没有违背外公的意愿,搞什么风光大葬。

  她见过几次这个圈子里的葬礼,不过是以逝世者为借口的聚会。

  开头一番辞藻堆砌毫无感情的念白,然后就会发展成带有目的性的社交。

  就好像他们根本不会悲痛。

  外公的葬礼办得中规中矩,只邀请了关系最为密切的几家。

  林落烟在这天一袭红裙出现,她这身红色在一众黑色汇总格外显眼,引得一片哗然。

  “她是不是疯了?像什么样子?”

  “谁家葬礼穿红色啊,简直胡闹。”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让她节哀。

  林落烟没有说话。

  在座的所有人,有的人带着真心,为外公求安息;有的人在乎的是林氏的后路,是与林氏有牵扯的那部分利益要如何维护。

  她只在乎外公开不开心。

  因为外公总说红色喜庆,总说她穿红色漂亮,就连以往每次外公给她准备礼物的时候,也几乎是红色调为主。

  但她没那么喜欢这个颜色,也就很少穿。

  以后,她会常穿的。

  她的外公和照片上一样,永远是这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也永远都会是那个乐观可爱的小老头。

  中途下了雨,舅舅舅妈在主持大局的时候,林落烟说想出去透透气,特别强调了要一个人。

  没有伞,台阶靠近边缘的地方湿漉漉一片,她坐在旁边干着的地方,雨偶尔会倾斜着飘进来一点。

  季淮颂带着伞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那儿,垂着脑袋,双目无神地抱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撑开伞,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停在离她一步台阶的位置。

  黑色伞面宽大,将他们俩完全遮挡。

  随着风飘荡倾斜的雨,没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

  林落烟垂眼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鞋,没有抬头。

  “我刚刚,好像看到我外公了。”

  凌乱的发丝黏在她的脸颊,她声音哽咽,蓄满泪水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裙摆和发丝被风吹动,她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季淮颂头一回在她身上看到“破碎感”。

  她好像随时都会像这些雨水一样,落在地上,砸开,破碎掉。

  “kiki被送到我家的时候我没有察觉,林叔跟我说多回去看看外公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就连最近外公跟我联系的频率便少了我都没有意识到。”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空洞。听起来四平八稳,却又仿佛下一秒就飘散在空中,根本抓不住,也落不到实处。

  在内疚,在责怪自己。

  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好好的关心外公,更没有做到多陪陪外公。

  季淮颂沉默不语,静静听她倾诉。与其说是倾诉,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在检讨自己。

  直到雨声变大,天气也从小雨变成了中雨。

  她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像是说完了一样,安静下来。

  在一阵浪潮般的悔恨和自责中,细碎的信息一一被铺开,她无端意识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季淮颂。”林落烟攥着膝盖处的裙摆,苦涩哂笑,“连你都知道。”

  她咽了咽喉,“连你一个外人都知道。”

  她却没有办法怪他。

  是外公不想让她知道的,她没有办法怪罪任何人。

  看她这副样子,季淮颂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觉得他有错,他该第一时间告诉她,至少那样,她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

  他蹲下身,动作温柔地将她的裙摆拢了起来,伞面朝她倾斜,避免下大的雨沾湿她半分。

  “你去芦海复赛的时候,我从我哥那儿听说了外公重病的事,那几天不是对你爱搭不理,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季淮颂不疾不徐地说,“因为我哥说,国外消息封锁,是外公不想让你知道,他怕你因此分心,怕你太挂念他,有一段时间不能好好生活。”

  闻言,林落烟抬眼看他。

  恍然间,过去有些未知的事情,好像在此刻有了答案。

  原来那个时候,是因为这个。

  “后来就是跨年那天晚上,我接到我哥电话,让我和他一起去探望外公。外公点名要见我,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季淮颂丝毫没有省略,完整但又简短地给她讲述自己知道的事,说到“分手”时,他顿了顿,似不太情愿提这个词,“探望外公的当天,我就想我该告诉你,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把这件事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但好像不管怎么表达,这件事本身对你而言,就已经是最大伤害了。”

  他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梦中人。在心里诚恳地跟外公道歉,他现在说这些,虽然能让林落烟明白和安心更多,但无疑也是二次伤害,他没有做到不让她受到伤害。

  林落烟静静看着他,半晌,问道:“外公跟你说什么了?”

  季淮颂咽了咽喉。

  林落烟垂眼:“不方便说就……”

  “包容你,爱护你,不要伤害你。”他平缓道。

  林落烟愣了下,嘟囔:“我又不是他花圃里的那些花,我又不脆弱。”

  她骨子里是有股倔劲儿的,偶尔会逞口舌之快,这会儿就展露得淋漓尽致。

  季淮颂抬手,将她脸侧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可以脆弱,不用一直这么撑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有人真正地懂她,真诚地爱她,坚定不移地选择她的时候,她才真的觉得,自己像是被风雨敲打的浮萍,被击碎。

  林落烟只觉得她好累。

  好累啊。

  连续几天情绪状态都非常不好,加上各种事情忙碌,永远处在崩塌的临界值,然后一次又一次强撑着把自己拽回来。

  她在葬礼上表现的已经很好了,跟舅舅舅妈一起,大方得体,迎来每一位悼念者,又送走每一位悼念者。

  可在她被季淮颂送回家,看到kiki的这一刻,她又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掉眼泪。

  kiki见她回来,从落地窗跑过来,围在她的脚边转。

  小狗敏锐,知道她的情绪,懂她的情绪,也有预感。它蹭着林落烟,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季淮颂轻车熟路地去浴室放好水,再回到客厅时,就看到林落烟坐在下沉式客厅的台阶边缘,抱着狗哭。

  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季淮颂走回去,弯腰俯身:“你不放开它,它就要陪你去洗澡了。”

  闻言,林落烟松了点力气,任由季淮颂把kiki抱走,又将她抱起来,朝浴室走去。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股让她所有感官觉得舒服的木质香调,安稳又踏实,她不由得收紧了抱着他脖子的手臂。

  “季淮颂。”

  “在。”

  “我现在其实是不太想看到你的。”林落烟吸了吸气,实话实说,“我有点介意外公连你都见了,却始终没有告诉我。虽然你没有做错什么,我这样对你也不公平,但我就是……”

  听她越说越着急,情绪仿佛又要大波动起来,季淮颂抬手,安抚地摸着她的头,沉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把她放在洗漱台上,他双手撑在她的身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可以对我有任何情绪,我认。不用在对我有情绪的时候还这么照顾我的想法,怎么还多了点儿拧巴?”

  林落烟嘀咕一句:“我本来就拧巴。”

  季淮颂低头轻笑,略微拖着嗓音:“好,那现在拧巴的大小姐该洗澡了,自己能行?”

  “不能。”

  林落烟想都没想,紧紧握住季淮颂的手腕,“你要是放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一定会出事的。”

  分明是不安的语气,低弱的声音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你要是现在走出这个门一步,我就完蛋啦!

  但这事儿对季淮颂而言,真挺有威慑力的。

  “我守着你洗,还是我帮你洗?”

  季淮颂往旁边一靠,二选一的主动权抛给她。

  林落烟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在经过混沌和混乱之后,仿佛只剩下空白,说出口的话就跟拐了弯一样,没有一句是经过大脑的。

  “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洗。”她语气淡淡,毫无起伏。

  “我帮你洗。”

  她的提议才是真的会让他出事,索性替她做了选择。

  季淮颂脱了外套丢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解开衬衫领口和袖口的扣子,又将袖子挽到手肘。

  这事儿他之前每一次和她酣畅淋漓之后都做过,熟门熟路。

  只不过这一次,林落烟的身体和灵魂都在依赖他。

  到最后他的衬衫有些湿,但她始终很乖,没有闹。

  抱她进卧室要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林落烟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他抱得更紧了,更像是求生的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没有说,但季淮颂能感觉到她内心翻涌的情绪,在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圆圆。”

  他抱着她,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不走,我在外面,随叫随到。”

  他念她的小名,直直戳入她的心脏,揪着他衣服的手不由得攥得更紧。

  “就在这儿。”她埋在他的怀里,甚至往里拱了拱,轻声说,“季淮颂,我有点累,还有点饿。好想吃寿喜锅,吃点暖和的东西是不是就没这么难受了?”

  脑子里一片混乱,太混沌了。极度缺乏睡眠,加上长时间的压抑,她整个人几乎要撕裂开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她需要他陪,需要他哄。

  季淮颂耐心地听着,每一句都回应,再一一记下。

  而后,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他低声道:“好。” 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