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颂, 你知道破窗效应吗?”
林落烟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反而问了这么一句。
季淮颂嗯了一声。
他不只是在得到她这件事上胜券在握,对于她的想法, 他其实很多时候也心知肚明。
林落烟静静地看着他, 在窗外零碎的灯火中, 望进他眼底。
几秒后,她倏然笑起来。
“想要了解我的唯一途径是我本人,我又什么都不说。”
她垂眼看着他颈间、隐没在领口银色项链, 随意伸手, 指尖勾着边缘, 将它勾出来。
泛着微光的银色坠子映入她眼底, 手指顺着链子往下, 她轻轻捏着那颗被行星轨迹包裹的月亮。
把玩似的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抬眸, “你沉不住气了?”
“是啊。”
季淮颂慵懒的声线荡漾在封闭的包厢里, 语气听起来却很玩味, “我女朋友太神秘了,挺挠心。”
这话倒不假, 他不管是从屈炀那儿,还是齐霏那儿,又或者整个庆岭的其他人脉,包括他哥。无论如何都能把林氏里里外外剖析个遍, 但不包括她。
就好像, 别人至少会有走在大太阳底下的时候, 她却一直在阴影里。
在这个圈子里, 可知的人生轨迹太纯粹太合理,又不是受尽宠爱、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主, 反而变得微妙。
林落烟对他这话不置可否,但一如往常没有回应,而是松开勾着他项链的手:“你好像很喜欢这条项链。”
见他戴过好几次了。
视线在她脸上停顿,季淮颂也一如既往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话,沉沉应了一声:“特别喜欢。”
他的话里包裹着几分意味不明,有别样的含义,但林落烟没有深究,这个话题本就是随口提及的。
下一秒,季淮颂抬手碰到旁边的开关,按开包厢里的灯。
在黑暗里呆的太久,恍然被光亮晃到眼睛,林落烟闭了闭眼,偏头避开刺眼的光。
抬眸撞进他的视线,林落烟眨了眨眼睛,微微瘪嘴:“季淮颂,我饿了好几分钟了。”
她是真的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也是真的饿。
埋怨又烦恼的语气,像撒娇,又不太像。
季淮颂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先吃饭。”
把服务员叫进来点完餐,林落烟用热水烫着餐具,木夹子夹着碗,慢慢悠悠滚过烧开的水,顺便把季淮颂的餐具也烫了一遍。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季淮颂捧着手机在和人聊天,没几分钟接了通电话。
宽敞的包厢里除了水声,只剩下他打电话的声音。
这通电话很简短,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至于电话那头的人是谁,说了什么,林落烟就不知道了。
“我哥在隔壁。”
手机搁桌上,季淮颂说。
林落烟拿着木夹子的手顿了下:“哪个隔壁?”
季淮颂:“隔了两条街的隔壁。”
“……”
“慌什么?”捕捉到林落烟前前后后的反应,他兴味盎然地挑了下眉,“不是说我哥才是季氏的实权者,要找我哥么?”
“……”
林落烟难得噎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反驳什么,她说过的话她自己都可能不记得,他怎么记这么清楚。
绷了绷嘴角,她把他的碗筷重重地放回去,表情无辜,“我说过吗?”
季淮颂轻笑一声。
行,没说过。
她只是以为要让她见他哥,所以愣了下而已,她并没有做好任何见他家人的准备,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毕竟,庆岭的权贵世家,也是分层次的。
季氏,是金字塔的顶端。
他们家的水有多深,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我哥想请你吃饭。”季淮颂平稳的声线落地,就瞥见林落烟蹙眉。
恰好包厢的门被敲了三下,服务员端着菜进来。
他不着急接着说,只单手撑着下巴,凝眸盯着林落烟,观察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她好像默认了这件事棘手,已经在思考对策了。
等服务员出去带上门,他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我拒了。”
话落,林落烟的眉间骤然舒展,看向他。
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季淮颂弯唇,故意说:“会不开心吗?还是说你想见我哥?”
“不想。”林落烟答得干脆。
季淮颂低笑出声:“林落烟,在我面前这么挂相啊?”
她又挂相了?
心里咯噔一下,林落烟这回没表现出来,只垂眼,拿纸巾擦了擦面前的水渍。
包厢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林落烟看到一只骨节分明血管清晰的手,把满满一碗蟹肉放在她面前,而后收回手。
眸子停顿了几秒,她无意识咬了一下嘴里胡萝卜,差点咬到自己的下唇。
左脸颊微鼓,她抬眸看他,他正垂眼整理着面前剥蟹的工具。
林落烟:“在做林落烟男朋友这件事上,你还算靠谱。”
季淮颂笑了下:“头一回听见这词儿。”
他爸妈对他评价最多的词,是“不着调”“没正形”,诸如此类。“靠谱”,这个词放他身上就挺离谱的。
“季淮颂。”
将胡萝卜吞咽下去,林落烟轻声开口,“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
她的话没说完,被季淮颂出声打断。
“林落烟。”他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了擦手,又起身去旁边的洗手池洗手,“我想知道你就说,这么迁就我?”
随手往下一压,关上水龙头,他没急着擦手上的水。手撑在洗手池边上,转过身,散漫地靠着。
歪头看着林落烟,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光亮,“不是大小姐的作风啊。”
的确不是她的作风。
林落烟在心里认同,但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这颗被推到悬崖之巅的心,好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了。
这恋爱怎么他妈的谈的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想问一句‘为什么’。”她说。
季淮颂没吱声,只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林落烟:“为什么帮我?”
之前她就说过,她的事太大了,用了他,她真的还不起。她不知道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她也并非什么都能给。
他们对彼此应该只是一时兴起,荷尔蒙作祟。谈个恋爱你情我愿,和其他所有人无异,高兴了在一起,不高兴了就分开。
而不是这么上纲上线,深入到对方的家事。
玩得太大了,羁绊太深,容易玩脱。
“不是说了?”
季淮颂懒散地靠在那儿,“因为喜欢你啊。”
看着他的眼睛,听到他说这句话,林落烟恍然想起好几天前的那个下午。
可她这一次依旧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破绽。
他这句话是真还是假的破绽。
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躁意,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至少在刚才这两分钟的迂回,她的确没有抓住他的心思。
大脑里响起一些危险的信号,心里翻江倒海,周围的空气仿佛有波纹,急促后平缓,平缓后再度急促起来。
“我不是你信任的人,我知道。”季淮颂说,“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他停顿两秒,眸子如鹰眼一般,敛了几分玩味,锐利地看着她,“你现在在怕什么?”
试探之后得到想要的结果,却又因为所谓的破窗效应,来回纠结反复横跳。
她就像一道没有给出足够条件、他也无法自己创造条件去证明的无解题。
怕什么,怕他从一个破裂的口探知她的所有,怕他以后把枪口对准她?
他虽然道德水平不高,也不至于干这种不是人的事儿。
林落烟端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声音轻柔,辨不出情绪。
“怕爱上你啊。”
-
第二天下午,林落烟去设计大赛的主办单位领取了复赛通知单,和季淮颂一块儿回庆岭。
他那辆大G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下高速之后就收到了屈炀的消息,要给她接风,庆祝她顺利进入复赛。
林落烟想了想,转头给苏浅打了通电话,问她要不要去。
自从苏浅回了自己家,每天给她发消息都跟打卡一样,时间非常固定,也很短暂。
前几天还很快乐,在微信里跟她嘻嘻哈哈,后面就断崖式失踪。
“去不了,我诫子书还没抄完呢。”苏浅唉声叹气,气息细若游丝。
被她爸得知休学的真实原因之后,她果然被罚了。
林落烟:“那个不是很短吗?”
苏浅冷笑一声:“一百遍。”
“……”好狠。
“我才抄了十一遍!手都给我抄软了。”苏浅抱怨完又立马变了语气,“恭喜你呀烟烟,进入复赛了,高低拿个冠军回来,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林落烟唇角勾起笑,有些无奈:“谢谢宝贝,但比起我的比赛,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值得关注。”
苏浅:“大学生哪有不疯的。”
倒也是。
林落烟认可。
挂了电话,林落烟越过挡风玻璃看了眼前方的信号灯,偏头看季淮颂:“怎么不开车?”
季淮颂:“在等。”
林落烟疑惑:“等什么,不是绿灯吗?”
季淮颂慢悠悠地启动车子:“等你叫我宝贝。”
“……”
她刚刚,是不是,叫了苏浅宝贝?
视线掠过窗外的行道树,林落烟问得随意,“宝贝和哥哥,更想听哪个?”
季淮颂勾唇:“都想。”
哼笑一声,林落烟靠着车门看他:“真贪心。”
回了趟家把kiki安顿好,两个人去星期六酒吧。
屈炀早就准备好了,一楼西南角专用包间里,桌上摆了好几瓶香槟,墙上还挂着浮夸的横幅。
林落烟进门看到这个排场,立马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就要退出这个包厢。
“诶诶诶,你别走啊。”屈炀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拦住她,“这排场不够吗?不好看吗?横幅下午刚打出来,布还是热乎的,花也是最新鲜的。”
林落烟哼哼一笑,扯了下嘴角:“好看,有种不管我死活的美感。”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她偏头,看着握拳抵在唇边清了下嗓子,也难压嘴角上扬弧度的人,“你又看我笑话。”
季淮颂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觉得丢脸的话,我是在陪你丢脸。”
林落烟扬着下巴:“我不觉得丢脸,我很开心。”
听不出半点开心。
季淮颂嗯了一声:“那我也开心。”
屈炀在旁边看他俩的眼神跟看外星人一样,仿佛在这个瞬间不认识他们俩,尤其是季淮颂。
不是夸张,他居然有这么温柔、放下主导权、顺着别人心意哄人的一面?
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是林落烟。
啧,怎么说呢?
有点微妙,像那个什么欧亨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屈炀去帮忙开香槟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敲了两下,外面的人没有推门进来,而是在门外候着。
季淮颂离门最近,捏着银色门把手,将门拉开。
林落烟在他身侧,偏头随意地看了眼,看到门外侍从旁边的人,眉心一跳。
不等侍从先开口解释这个小姑娘是谁,她脸色沉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林听晚身上穿着国际学校的校服,背着书包,用黑色皮筋扎着高马尾,一张清透的脸,眉眼间同林落烟隐约有几分相似。
季淮颂的视线在她和林落烟之间来回一圈,心里有数,这个小姑娘是谁。
“来找你啊。”林听晚答得理所当然。
屈炀好奇探头看过来,瞳孔瞬间放大:“我草,谁放你进来的?!”
说着他看向林落烟,解释,“我绝对给他们所有人说过,不准放未成年进来,尤其是林听晚!”
“屈炀哥,我成年了。”林听晚说,“就在前天。”
林落烟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有事说事,你爸妈找过来,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闻言,林听晚立马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数学试卷和一支笔,伸到她面前,哭丧着脸:“姐,家长签字。”
“……”
林落烟垂眼看到试卷上端硕大的红色数字,不只眉心,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跳了。 收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