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捻起一支纸鹤，伤感的目光似乎令这鹤都被感染上了一层泛白的光晕，像是真有了雁子的灵气。
秦正继续说：“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于她本人是一种解脱；对于我们而言，她生命的意义在于她留下了什么。你觉得，她会希望怎样的答案？”
东方泽低声问：“你呢？你会希望怎样的答案？”
秦正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无论之前是什么样的时光，过去了就要忘记。越是快乐越要忘记，不然对于活着的人，之后的人生岁月就太残酷了。我宁愿保持一种空瓶心态，去面对将来未来的生活，无论悲喜，用心过好每一天。”
东方泽出神地看着他，眼中欣慰的神情，令秦正有些诧异，却不发问。
东方泽微微点头，心中果然轻松一些，一边发动车子说：“你去骑车吧。”
秦正笑道：“是我说错了吗？这么急着赶我下去？”
东方泽勉强笑了笑：“怎会？难得你这番话说得似乎还有那么点道理。”
秦正撇了撇嘴：“泽总能首肯一二，已经很难得了。”
东方泽没有理他，看向前方时有一瞬的出神。
秦正问：“有什么事决断不下吗？如果需要业余顾问的专业级意见的话，我可是绝佳人选。”
东方泽兀自盯着前方，低声说：“有什么事令你后悔莫及？有过吗？”
秦正认真想了想，说：“有，只有一件事。那天为什么容忍你回去向Helen求婚。”
东方泽默然，用手抵着下巴，没有说话。
秦正知道每次一到这个话题，他都不会答理自己。下周一就是股东大会，等这事儿一过，无论怎样，一定要跟他把这事确定下来。对，确定下来，因为结论是显然的。
秦正相信：这个世上没人配得上他——除了自己，没人比自己更适合他。要做的，就是让他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而已。这东方泽在工作上强权霸道、头头是道，但在感情上太单纯，甚至有些被动，自己得想个什么办法让他无法再逃避，老老实实面对内心就好。
打定主意，秦正深情地看着东方泽，反问道：“你呢？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东方泽仍然望着前方，沉声道：“以前，没有事情让我后悔。”
秦正心中一动：“以后呢？希望你也不会后悔，相信我。”
东方泽转过来看着他，认真地问：“相信你还是相信我自己？你说，每件事都有正确答案吗？”
秦正心里就是一虚，打马虎眼道：“不然呢？”
东方泽望着远处西楼的牌匾：“我曾经问蓝之雁一个问题，后来发现，她的答案不尽正确，但是事情发展的结果却是对的。”
秦正小心地问：“是关于感情的问题吗？”
东方泽察觉他的窥探之意，没好气地问：“想说什么？”
秦正忙撇清道：“如果是关于心理的问题，她的答案也许有点专业水准；如果是关于感情的问题，你问她不是瞎掰吗？她一个小姑娘，学识、阅历不说，连感情的经历都谈不上，能给你什么正确答案？”
东方泽被他气乐了，说：“是！要问感情经历，得请教你秦大总裁。”
秦正得意地一笑：“这个绝不谦让！你有什么疑难杂症，我都能给你理得一清二白。我给你说啊，好多时候我就是因为在感情上看得太透彻，赢得一票粉丝的诚心拥戴。”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女粉丝吧？”
秦正一看吹过了，忙往回折：“别故意歪曲我的意思！说吧，你有什么感情问题，我一定帮你全力解读。”
东方泽笑了笑，没说话。
秦正递给他一朵白色的郁金香纸花，问：“知道什么意思吗？”
东方泽接过来，淡然道：“它代表失恋，或者‘没有希望的爱’。”
秦正吓了一跳：“你从哪儿看到的？教官，你这标准答案错得也太离谱了吧？”
他的激烈反应让东方泽很意外，皱眉道：“怎么可能？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秦正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纯洁的爱。是‘纯洁的爱’！代表纯洁、圣洁的爱！明白了吗？”
东方泽一愣，那个答案是蓝之雁告诉他的，但他也猜到她为什么会这样讲，只是没必要向秦正解释。
秦正犹自恨恨地说：“真不知道你此前曲解了别人多少真心诚意。”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你回公司吗？”
秦正一愣：“可以不回吗？那太好了！我们回家吧，今天可是周末啊。”
东方泽立时变脸要训他，不知怎么却忍了，反而态度极其温和地问：“真的想回家？”
秦正第一个感觉：这是圈套！但若违心说“不”，实在心痒难耐，就那么纠结地看着东方泽不说话。
东方泽一笑：“好，你下去吧。”
秦正忙道：“不，我不想回家了。咱们一起回公司，你别赶我下车好不好？”
东方泽忍住笑，瞪着他问：“你说的？那我就送你回公司，我自己一个人开车回家了。”
秦正一怔，喜道：“真的？现在咱们一起飚回家吧？不过，你可以吗？”
东方泽淡然一笑：“给你个机会赢点面子回去，也不算什么。”
秦正喜滋滋地下车，不忘还嘴道：“想赢你分分钟的事儿，放马过来！”
于是，秦正跨上哈雷，马达一声尖锐的长鸣，连人带车蹿了出去。迈巴赫如一头黑豹，立时跟上，哈雷压着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区。一上郊区的国道，迈巴赫马达轰鸣，呼的一声从秦正身边蹿过，疾驰而去！
秦正吓了一跳，毕竟东方泽的头晕没有完全好转，他自己开车就够让人担心的，现在速度加快，他一个人在车里能行吗？连忙加足马力追上去。
东方泽一边加快速度，一边仔细感受自身的状态，虽然已不再冒冷汗，还是有些头晕、恶心，心尤其慌得厉害。他侧目观看追上来与他并行的秦正，秦正目视前方，对着他做出一个明确的“Yes”手势。
东方泽继续提速，哈雷仍然紧紧相随，却从来没有冲到前面阻挡、或者试着强迫他降速。
东方泽知道，这是一种信任，相信他可以自己掌握好速度，相信他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只会跟随、不会阻挡，哪怕因为不如他了解自己的情况，秦正只会比他更担心。
他的眼睛不觉有些湿润，不知是为这份默契、还是为这份信任。这应该就是相知相守吧？都说人的一生难得遇到真正懂得自己的人，遇到就该珍惜的吧？可是，如果错过了，会怎么样？该怎么办？
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心一时慌了，这时车子已经上到通向咸阳阁的山道，他立刻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哈雷连忙一个敏捷的跳跃，掉头靠在旁边。
秦正跳下车，一边甩掉头盔一边问：“怎么样？找到感觉了吗？”
东方泽推开车门却没有下来，只望着远处起伏的林海和林梢温暖的夕阳，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真美。以前总是匆匆而过，辜负了这样的时光。”
秦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以后我们可以偶尔停下来，让这样的时光欣赏欣赏我们，让他们也羡慕地赞一声‘好美’。”
东方泽只是微笑，却不说话。
秦正过来试着拉他的手臂：“出来吹吹风，感觉很舒服。”他怕东方泽是因为不舒服，才一直坐在那里不出来。
东方泽虽然有些头晕，但还没到站不起来的地步，一把打开他的手，从车上优雅地出来，对着远处的山峦伸展了下腰身，说：“真想去爬山。”
秦正道：“周末呀？叫上林鹏。”
东方泽眼神一亮，果然心动，嘴上却说：“算了，这么普通的山，爬上去也没什么成就感。”
秦正好笑：“你爬个山还要什么成就感？真要去挑战名山大川，就你这身板铁得练一两年才行。”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靠在车头上说：“你就行？也没看你锻炼，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果然功夫全在嘴上。”
秦正就势跟他并排靠在车前，对着眼前的美景，当真心旷神怡，仿佛心中的私心杂念迎风而散，真诚地说：“以前，好多想法只能在嘴巴上过过瘾，但今后，希望好多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做，一起去实现，我不再是骗子，你也不当教官，我们把这些好的、美的，一样一样体验过来，变成生命里记忆中的一部分，好吗？”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对着前方，好像不只是说给东方泽听，也是说给他自己、甚至说给眼里这个世界。东方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尽是向往的神情。
两人一时无话，对着眼前的清风山岗，觉得世界好大——脑海中想象不出的精彩；又觉世界好像很小——就在两人之间。
秦正回首，东方泽忙转开目光。
秦正看着他说：“我一直欠你一个答案。”
东方泽眼中带笑，没有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