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仍然不看秦正,自顾仰头对着天空说:“这样一来,我帮他避免由这次竞标结果给本地就业市场造成冲击。

  同时,孔雀收编本地现有医药产业,表明我们的心胸是带着大家一起出发,给其它本地企业一颗定心丸,避免孔雀乍入医药行业就成为众矢之的,而是成为医药业的带头大哥。

  借此,我们又获得了一支王牌的生产制造力量,从而在我们赢标后,不至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窘境。”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一种情景要提防,就是曹振出于种种考虑把标放给锐欣或其它完全无法与我们匹敌的企业,怎么办?

  为此,我一直鼓动曹振要借助两会的平台提高他的政治影响力,帮他把‘宏图伟略’的想法提炼成城市发展战略,提交两会,成为他的政绩。

  这个提案的每一个要点我都清楚,因为这个想法是我与曹振讨论共同形成的,或者说是我植入到他脑海里的。

  这个提案够大,能够满足曹振在政治上的野心和抱负。同时也正因为它太大,孔雀将成为他必然的选择,否则就是自相矛盾。这样,他的提案就成为我们最后的杀手锏。

  但是,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中间会出现孔雀胆这样一出戏码,它几乎毫无悬念、不讲章法地让孔雀立时出局,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我从来不怕竞争、不怕挑战、甚至不介意失败,但对于这样一种灰色手段、这种难以在明确规则下进行的较量,我无法理解、也无从猜想,没有办法去抗争,甚至无从防御。所以,我今天的确很消沉,有些灰心,这次失败是我不够强,也许我真的不行……我认。”

  明明,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我不甘心”!

  他一口灌进一大杯酒,用力按压“绷绷”搏动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里面的苦闷和消沉挤压出来,把骨子里因至强而易碎的自信逼出来,以支撑尚未沉迷的信念和担当。

  秦正看着他,突然有些后悔,不想再让他喝酒,不该让他喝这么多酒,想不到看到他真醉了,自己会心痛。

  秦正不动声色地将他面前的酒杯移开,说:“你现在答应帮他完善提案,是说:你并没有放弃?”

  东方泽面容凝重地承认:“是。这是我的最后一步棋,我不会就这样放弃,所以我会用心帮他修改,让这个提案更有份量,在两会中引起更大关注、引发讨论,成为曹振的重大政绩项目。”

  秦正赞道:“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可能选择不合适的选手来帮他实施。”

  东方泽赞赏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眼中倏忽闪现笑意:“聪明。曹振未必没看出我的企图,但我所有的指望都依托在:曹振是一个正直的人,他要实现梦想,想找一个合适的商业伙伴来帮他。

  我有信心,超脱于个人情感,他的理智会让他选择我们。但如果不是,我想不出,还能怎样挽回,毕竟就在今天曹振已明确表态。所以就算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这份失败我也不是承受不起。只不过……”

  他发现面前居然没有酒了,转头找了一下,旁边工作人员忙递过一杯,他一仰头灌下去,才伤感地说:“我一直希望在我离开前,我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应该做的事情,为那些在孔雀工作多年的伙伴们谋一份出路。不然,我会于心有愧,无论走到哪里,这一生我的内心都不会得到安宁。”

  秦正无声地瞪了一眼工作人员,问:“你不这样做,他们就没有出路吗?”

  东方泽明显一怔,回头看了眼秦正,目光瞬间清明,象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摇晃着站起来说:“不喝了,不然今晚我就开不回去了。”

  秦正感觉自己正在接近答案,劝道:“那就在楼下酒店住一晚,明天我们再回去。”

  东方泽一脸中学生表情地回绝:“不行,我不可以在外面过夜。”他一时打住,没有解释。

  秦正似乎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家教吗?不管怎样,他如果不说,秦正不想主动去打探。

  他对今天的进展已经非常满意,这还是第一次东方泽这样坦然地全盘托出他的计划。尽管只是疫苗竞标方案,秦正相信,今后将会有更多的方案和梦想由他们共同规划。

  尽管东方泽走出来时还能保持身姿挺拔,最终还是同意秦正驾驶迈巴赫,他把自己安静地放到副驾的座位,路上始终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

  秦正怕他感冒,将车内温度调到30度。东方泽还是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座位,两只手不自觉地向上拉紧大衣的领口,明显有些发热的症状。

  秦正开始担心,伸手去他额上试了一下——果然在发烧。

  东方泽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沉声道:“干嘛?大惊小怪。不是你,我会喝那么多酒吗?现在来装好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正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不傻呀!既然知道我要灌你还被我得逞了,你是智商不够还是情商不够呀?不过看在他确实不舒服的情况下,秦正决定积一回口德,不跟他较真儿了。

  回家后东方泽脱去大衣倒头就睡,秦正帮他拉被子盖上,转头见他颈上的丝巾还系着,这怎么睡得好?于是帮他解开。

  东方泽睡着时样子特别乖,任秦正的手拉着丝巾从他颈后滑出,居然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煽动一下。

  秦正不禁微笑:这家伙不是醉得太狠,就是最近累得太狠了。

  东方泽平日装束从来整洁严谨,秦正从未见过他这样衣扣解开、敞开领口的样子,不想他颈下的皮肤原来这般白皙,深深的锁骨凹处显得那般惹人怜惜地瘦削……

  秦正伸手想帮他拉一下衣领,不想手一动反而将领口拉开了一些,露出一处极细极长的疤痕。

  仔细观察,那是一处旧疤,紧紧贴着颈根处,象是绳子或链子之类的东西在脖子上拉断时留下的一道细长却极深的伤口,伤在这个位置只怕当时极凶险,一定流了很多血……

  秦正慌乱地拉上被子为他盖好,避免再看到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边心里却思潮翻涌、烦躁异常。

  他看了眼床头镜框里的东方泽,小心地关上灯,悄声退了出去。

  这两天意外事故纷至沓来,他一直避免自己过多猜想,但一向乐于探究的头脑怎么可能停下来?

  今天下午,尽管秦正不明白为什么输掉这一标让东方泽如此伤感,不明白为什么孔雀胆可以激怒、甚至伤害到他,也不知道下面自己该如何帮到他,但有一点秦正是确定的:东方泽不想他知道太多,不希望在这件事上点破,更不可能与他坦诚相待。

  从接手孔雀集团开始,秦正就感到东方泽要在孔雀集团实施他自己的计划,无论出于骄傲、自信还是其它原因,他希望独自实施、独立完成,他只要秦正了解到他限定的层面,不要更进一步,不能再深一层。

  尽管不知道原因,秦正本能地希望尊重东方泽的这种意愿,不介意“被动”地停留在东方泽为他划出的圈儿里。

  因为直觉告诉他,这套计划不是针对他,东方泽不会颠覆孔雀集团。无论对于陈立还是吴世杰,秦正不愿深究,就是基于这种判断和尊重。

  但今天,看到东方泽沉重的伤感、在阴谋面前这样被动和消沉,他突然不再那么坚持:到底该不该再向前一步?要帮他赢回这标,如果不探究更深一层,他可怎么帮东方泽解决问题?

  但几乎同时,总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恐怖地响起,歇斯底里地叫嚣:“再探究下去,一切才无可挽回。”

  到底是谁在恐惧?在恐惧什么?

  这个世界,总有人活在恐惧和困惑之中,多数人会屈服于这种恐惧。但在屈服之前,他们往往寄希望于别人帮助自己走出困惑,哪怕他们清楚:有些困境是没有出路的。

  每次陈立面对吴世杰,内心就处于这样一种悲悯之中。

  陈立平静地提醒:“你疯了。”

  吴世杰:“我会对此负责。”

  陈立:“我不会为你隐瞒。”

  吴世杰:“如果这样,你知道后果。”

  陈立:“你想怎样?”

  吴世杰:“只告诉他事实,没必要牵连出所有背景,既完成任务,又没有欺骗他。”

  陈立:“我警告你,不许在那些录像上玩阴谋。”

  吴世杰:“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

  陈立:“到了万不得已,也不许用——除非秦董同意。”

  吴世杰:“秦董现在都那样了,你这样说还有意义吗?这些录像是秦董给我的,这本身就说明他希望我在合适的时机使用。这件事由不得你我。”

  陈立:“再说一遍:除非秦董同意,不许动那些录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就算我能放过你,还有许昌。”

  吴世杰的眼神迅速退缩,象看到了死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