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因转过头来,南少虔朝他勾了勾修长的手指,意思是要他过去。

  他看了眼略显尴尬的男生,有点儿不自在,慢吞吞走过去,正好听见南少虔抬头朝男生礼貌地说:“我不算什么好老师,帮不了你多少,建议你去咨询导演,导演才是把所有角色吃得最透的人。”

  目送男生失望的身影走远,尤因在南少虔边上坐下,悄悄瞟一眼继续仔细看剧本的南少虔,心里突然泛起一丝狐疑和古怪。

  疏离,甚至有点冷漠,南少虔之前教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对他可以说是巨细无遗,虽然偶尔严厉,却从来不失耐心。

  都是萍水相逢,都是年轻男艺人,截然不同的待遇让尤因有点捉摸不透。

  或许南少虔今天心情不太好?

  哥们儿你来错时候了啊。心里泛起对那个年轻演员的同情,他又悄悄看一眼南少虔。

  这次偷看直接被捉住,南少虔头也没抬,从边上的便携小桌上拿起一个很可爱的粉色小蛋糕盒递过来。

  尤因下意识接住,再抬头,和南少虔沉静温柔的眼睛对上。

  “小郑排队一个小时才买到的芒果巴斯克,尝一尝。”

  尤因缓缓挪开眼神,咽了下口水。

  也没有不开心啊。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南少虔说:“愣着干什么,找地方坐。”

  “哦。”南少虔边上有个小矮凳,他走过去坐下来,“正好饿了。”

  南少虔看他眼睛放光,忍不住想起昨天尤因下午撅着嘴喊饿的样子,“听别人说这个好吃就买来尝一尝。”

  尤因打开蛋糕盒尝一口,味道确实不错,比他在别的地方吃的蛋糕都要细腻醇粹,忍不住扬起眉毛问:“这个在哪买的啊?”

  综艺录制在即,他明天要去舞蹈室练舞,到时候买点儿给编舞老师带过去。

  南少虔说了一个名字。

  尤因瞬间瞪大眼睛:“这家超贵的!”

  他以前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不慎误入过总店,手掌大的小司康的售价就超过五百块钱人民币,简直抢钱。

  “偶尔吃一次有什么关系。”南少虔莞尔一笑,说:“好吃吗?”

  “……好吃,好甜的芒果。”这么贵的蛋糕,就是屎他也会含泪说好吃的。

  蛋糕还没吃完,休息时间到期,化妆师过来补妆,南少虔又去打工。

  下午在片场外面的篮球场和剧务的几个哥们打了个把小时篮球,出一身汗,特累,加上今天没什么南少虔的镜头失去了学习目标,后半夜时尤因整个人精神都开始涣散,打开手机写了会儿曲子,没灵感,忍不住开起小差。

  哈欠连天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欠下的视频还没剪,掏出手机打开了剪辑软件。

  南少虔手机拍摄的视频老早就隔空投送给了他,gopro里的视频也导进了手机。Vlog素材积累了足足好几个G,他却一直没来得及看,趁南少虔上夜班,赶紧补一下作业。

  这份工作他已经很熟练,其实很简单,快速筛选出能用的片段,然后导入剪辑软件渲染上字幕音效,再调整滤镜添加BGM,基本就粗剪完毕。

  那么多段视频里就数拍摄他冲浪的时长最久,拉进度条剪掉废片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南少虔臂力真不是一般的好,一举就是二三十分钟,还很稳。体力几乎赶得上背斯坦尼康的摄像师。

  有一搭没一搭地剪辑大半个小时,不经意浏览到某段视频,尤因漫不经心的目光停顿下来。

  视频画面里,远处是米色沙滩和湛蓝海洋,近处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背,浮起的筋脉刚劲有力,这只手捏着一根树枝在沙滩上划拉,看动作是在写字。

  蓝牙耳机里有海浪微弱的呼吸声,男人每写下一个字,尤因就在心里跟着默念:“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写完最后一个字,树枝在右下角画了个半个类似括号的弧度,刚画完一半,一阵白色海浪打来,把符号连带着字全部冲掉了。

  男人“哎”了一声,似乎是感到意外和苦恼,但也没有说别的话,呆了三秒,然后扔掉枯枝,又把镜头视角转向了浅海。

  浪头上有个若隐若现的黑色影子,是尤因踩着冲浪板的身影。

  剧组炽烈的大灯下,尤因坐在南少虔的椅子里愣了好久。

  南少虔这个人,善良,可靠,沉稳,温柔,一个男人最好的品质他都有。所有好的形容词他都名副其实,任何事好像都可以放心交给他,他一定能全部妥善解决。

  他总是安慰鼓励他,明明才认识半个月,尤因心里却总是感到强烈的惋惜,相逢恨晚。

  但也就是因为认识时间短,对于南少虔表现出来的深厚善意他经常不知所措,他确实外向,性格也不错,可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强大的魅力可以让萍水相逢的人对他做到这种份上。

  南少虔在他身上花的精力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他又把视频拉回去看一遍,第一遍的时候就很怀疑,只是不敢认,第二遍,那么明显的图案,由不得他不认了。

  他不敢置信地,沉默着确认,那不是什么括号,是爱心,半边爱心。

  饭桌上的异常亲近,冲浪时的亲密接触,不求回报地伸出援手,暴力的报仇手段,包括对他和方才那个男演员的区别对待……

  好多事在白天看来都毫无异常,但在此刻,一个昏昏欲睡的疲累的夜晚,突然都充满了另一种意味,带着不防备、潮湿的暧昧。

  尤因的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南少虔是不是……喜欢他?

  从前没有别人对比,他一直认为对他那么好是南少虔性格使然,他就是外冷内热的人,可事实上南少虔并不是,他不以助人为乐,更谈不上热心。

  但他可从没听说南少虔是gay。那么英武性感的大个子,长得就很不像。岛上时,甚至一度以为南少虔恐同。

  尤因的脑子一下子乱了。有点信,毕竟同性恋没有明显的外貌特征。又不敢信,主要是不敢相信南少虔会喜欢他。

  他们才认识半个多月而已!

  鼓风机轰鸣,喧嚣之中,尤因抬起黑长眼睫安静地看了下远处面色阴郁的何译员。熬夜使南少虔的双眼皮变得很深,眼神也因此染上某种惫懒的风情。即使作为背景板,南少虔也时刻在角色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支钢笔。

  其实那是把道具枪,粉饰得极精美,揭开笔盖就会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尤因揉揉眼睛,咬着下唇剪掉了画爱心的那段,至于南少虔海滩写字的视频,犹豫斟酌半天,舍不得删减,完整放了进去。

  剪完这段,他点击暂存,眼睛有点酸地把手机收了起来。休息片刻,睁开眼,将沉默的目光投向还在做民国先生的南少虔。

  下戏是凌晨三点半。

  刚收拾完准备回酒店,小郑来告诉他们,说酒店大门被粉丝堵了,让他们从后门绕,他自己则坐保姆车去大门口晃悠引走粉丝。大酒店绿化都做得好,竹林小路月光引路,每步都是幽深的景,尤因就是特别憋不住事的性格,隐晦的光线下,转头看向南少虔,小声喊:“南老板。”

  趁只有两个人,他太想从南少虔这里得到一个解释。说吧,说你只把我当朋友,总和我动手动脚是因为你生性就爱和朋友亲近,爱心也是顺手画的。

  就这点事儿,他愁得就快把自己闷死,他才走出失恋,为什么这么快就抛给他新的情感问题。

  还是这么艰难的,男人的爱。

  刚卸完妆,南少虔的鼻尖紧绷绷的很红润,侧头看他时下垂的眼尾有大型犬的温顺,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你是不是gay?

  你他妈的喜欢我?

  你怎么敢做得这么明显啊?

  话已经到喉咙口,就差张嘴,尤因却突然害怕了。

  南少虔要真是喜欢他怎么办呢,他不喜欢男的,不可能接受这段感情,说破了这个朋友还能继续交往下去吗?

  人和人之间情感建立的成本比想象中要高昂太多。南少虔多次救他于水火,他真的舍不得,不舍失去一个纯真的朋友,更不舍伤害南少虔。

  “有事想说?”看出他的不对劲,南少虔的脸色略微有些变了。

  “啊,对啊。”尤因故作镇定,含糊半天,最终还是怂了,“我是想问你明早上有戏吗?我有个朋友在上海,我约了他出去玩,你要是有戏我就不陪你了。”

  “……”南少虔扬了扬眉。

  和朋友去玩脸色不必那么心虚凝重,但尤因不说,他就暂时按下疑虑。边探究地看尤因一眼,边轻声允准:“去吧,不用陪我。”

  一路无话,上了楼后各自道过晚安回房间,南少虔的房间在他隔壁,尤因满腹心事地转身关门,却被一股力道抵住了门,他抬起眼,是去而折返的南少虔。

  到底还是忍不住,还是会担心,南少虔耐心地问:“为什么心情不好,遇到难事了?还是你老板又来找你麻烦了?”

  尤因眼里有些惊慌,酒店房间的灯盏光线都不太明亮,好似天生设计用来做一些不适合在太阳下做的私密事情。

  他微微张着嘴呼吸,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不安,似乎怕南少虔破门而入。

  “啊?没有。”

  尤因用手抵着门,和南少虔微妙地行成一种角力。

  看南少虔明显不信的表情,又喃喃道:“可能早上没睡好吧,现在很困。”

  南少虔目光深沉地盯着尤因看了几秒钟。

  尤因开始防备他,他察觉到了。

  他没有去思考是哪里露出破绽,因为太多了,只要他的人还活着,还能站在尤因面前,或许连呼吸都透露着贪婪和觊觎。

  更不要提那些走路时情不自禁的牵拉,打游戏时轻轻靠过去的手臂和膝盖,和赤裸裸的目光。

  “……累了就好好休息。”但他依旧不追问,尽量温柔地说完话,然后放下手。

  失了抗力的门向前阖上几公分,两个人之间的缝隙变得更小,不忍眼睁睁看着一道门隔绝自己和尤因,他的眼睫微微颤抖一下,垂眼,转身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南少虔。”

  尤因却脱口叫住他,同时伸手挡住即将阖上的门,微微拉开一点。

  第一次这么正式喊南少虔的名字,他的一颗心像被柠檬泡了,南少虔的背影让他酸涩得无以复加。

  南少虔的脚步停在自己房间门口,脸冲着门,背影很高很伟岸,是看起来很坚强的那种男人,但其实连身都不敢转,怕尤因会说他害怕听到的话。

  “怎么了?”

  “你写在沙滩上的字我在视频里看到了。”

  他隐藏了爱心的部分,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说,或许是怕招来属于一个男人的告白。他很感激南少虔,很喜欢南少虔,但实在想不到要如何应对来自同性的爱,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南少虔没作声,尤因马上又说:“我很喜欢,谢谢你……谢谢你来和我做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

  南少虔在此刻确定,尤因确实是察觉到了他的感情。也确定了,尤因不想接受他。所以这是一张好人牌,同时充当告诫。

  感激涕零他的帮助,却坚定冷酷地把他绞杀在朋友界限以外。

  南少虔的头微微低垂,颈椎上第七隆椎因低头的动作如龙骨般突起,反光出锋利而脆弱的光泽。

  他这些年相帮的事还少吗,尤因若是每件事都说一句谢谢,他们可以隔着门站到老的那一天。他也不需要任何谢意,说再多,不如心甘情愿跟他舌吻一次。

  不想承接这份感谢,他按下把手,在昏暗里说:“尤因,晚安。”

  然后头也不回,进屋,关门。

  这个晚上,谁都没安稳。

  月升中天,隔着一道墙,两个人都辗转反侧。

  南少虔倚在窗边,面无表情地在夜风里抽烟,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地板上,像只扭曲的怪兽。抽完第三支,他往床边走,位置的变换使他的影子缩短,隐约变成一个无助抱着膝盖的小孩。

  隔壁的尤因,因为失眠而恼怒地坐起来,用两只手把头发揉乱,纠结得想发火。并且开始在心里埋怨南少虔。

  喜欢男人很光荣吗?

  为什么不藏得好一点,为什么要让他发现。

  现在他要怎么办啊?